芦芙荭
这个冬天,三叔的心情特别好。他像一尾青鱼在村子里游来游去。他豁着一颗门牙,笑起来就更显出十二分的得意。
“家旺……哼!”他总是这样说。
家旺是我们村的村主任。三叔是龙,家旺是虎。龙与虎在我们村里争争斗斗了几十年。村里就村主任这个位子令人觊觎,他们谁都觉得自己在这个位子上更合适。三叔自从被家旺赶下台,他便一直在寻找着打败家旺的机会。按三叔的意思,家旺在这个冬天,必将走上他生命的穷途末路,败在自己的手下。
这天中午,三叔在村里转了一圈,又回到了他的养鸡场。他昂首挺胸地站在一群母鸡中间,手里握着拳头大一枚鸡蛋。这是一只母鸡给他创下的奇迹,他感到这个奇迹会给他带来一种好兆头。因此,每当太阳出来时,他总会眯缝着眼,对着太阳举起那枚鸡蛋。他一直想弄清这个鸡蛋是双黄还是单黄。
他就这么看着。
后来,他听见母鸡们在叫,他抬头一看,二皮子的头像一颗硕大的鸡蛋,正从门外朝里张望。
二皮子告诉他,村主任家旺出事了,家旺的儿子将他那辆大客车开到悬崖下面去了,一同下去的还有一车人。
三叔的脸上抽出一丝笑。随即,那枚鸡蛋从三叔手上脱落了,砰出一片金黄。
三叔是在两天后去医院看望家旺的儿子的。三叔带去了一份厚重的礼物,也带去了一份凌人的盛气。两人斗了几十年,三叔知道家旺是轻易斗不败的。但这次,三叔见到家旺时,家旺却软得像一片树叶。儿子的伤并不重,但家旺的精神和他那多年苦心经营的家当却随着那大客车一起翻进了沟底。因此,他见到三叔时,自己先矮下去三分。三叔站在家旺面前,仿佛是一个好斗的拳击手突然失去了对手那样失落。
在以后的漫漫冬季里,家旺再也打不起精神。三叔似乎受了感染,也一直打不起精神。他从心底里希望家旺突然有一天能振作起来,像以前那样和他斗一斗,但他一直等到春天来临,家旺像一条死鱼一样连一个小浪花也没翻起。
三叔终于耐不住了。他在春天接近尾声时来找家旺。他对家旺说出了思考已久的想法:他准备借给家旺一笔钱,让他重新买客车跑运输。家旺没有想到三叔会这样大度,他感激得差点儿给三叔跪下。看着家旺那个样子,三叔叹了口气,他心里明白,他之所以这样做,只有一个希望:希望家旺能重新振作起来,像以前那样和他斗一斗,那样活着才有意思。
作者简介:芦芙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短篇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作品》《雨花》《山花》《长江文艺》等刊物发表小说、散文,多次被转载并入选各种选本,获第五届小小说金麻雀奖。
佳禾的舞蹈
◎符浩勇
指导老师攥着一把长尺,敲着桌台,面无表情地说:“安静,安静了,大家仔细看着老师再示范一遍,然后每个同学都跟着模仿一次,有不规范的,老师再来逐个纠正。训练是辛苦的,但不辛苦,哪能取得成功。”佳禾目不转睛地盯着指导老师。
世博会期间,主办方为办好一台中外小朋友欢聚晚会,每个周末将所有参加演出的同学集中起来强化训练。每天陪伴10个同学来的还有10位家长。这是第6天了,本来是妈妈来的。可今天爸爸在集训地办事便一同来了。听着指导老师用长尺敲响台面,佳禾一脸的无奈而郁虑,在课堂上她也曾因为学不好因式分解而迷茫与焦虑。佳禾本不是学舞蹈的。但自从她被选拔参加中外小朋友晚会训练,妈妈显得格外来劲,劝她要肯动脑筋。近几个星期,在家里只要有空,妈妈就让她对着镜子比划,接着一边听着音乐,一边做着动作,一会又用脚踩音乐的节奏,一会又调整动作与节奏合拍,最后才进行全身合成。几天下来,她自以为跳得总算有模有样了。可刚才指导老师说到规范,她心里又一下子没底了。
伴着舒缓而熟悉的旋律,指导老师在台上转动飘移起来,边示范边讲解,终于在家长的热烈掌声中结束。她停下来,绷紧的脸笑了笑,可给人的感觉像哭。她说:“这个舞的动作虽然简单,但音感很强,要求也很高,用肢体展示花瓣纷纷落下,由花瓣纷纷落下想到光阴易逝,用舞蹈诠释美丽的瞬间,不下功夫,就很难跳出味道来。”
终于轮到佳禾上台表演,她的心顿然蹦跳起来,她下意识能为父母争气,又害怕指导老师的严厉而失败与难堪。眼下指导老师的脾气显然有些躁,没有半点肯定鼓励的口吻,先是说她的动作不尽规范,过于刻板,后又嫌她跳舞踩不着节奏,缺少乐感,根本跳不出花瓣纷纷落下的味道。她紧张地盯着台下爸爸妈妈的脸孔,反复行走了几回,指导老师又耐心指点一番,可她最终还是焦虑了,越来越踩不着音乐节奏。她捕捉到台下爸爸飘瞥过来的目光,他倒是做了一副亳不在乎的样子。可妈妈却脸露不悦之色。
佳禾下台时已是满头大汗,爸爸迎上来,说了一句他平日最爱对学生说的话:“没事的,你很有进步!”佳禾的脸孔一下子静下来。然后,她在爸爸的怀抱中继续观看别个孩子的跳舞。
忽然,一个凄厉的哭声刹时响起,佳禾回头一看,是一个刚从舞台上下来的孩子被她妈妈暗里拧了一下臀部。那个妈妈显然是对那个同学刚才在台上的表现不满,愠怒之下做了一个恨铁不成钢的动作,可那同学不会掩饰,痛得放声大哭起来。指导老师从台下恶狠狠甩下眼光,佳禾懂得指导老师的意思,那就是别闹,要哭到外面去哭。随即那个妈妈将哭闹的孩子带了出去。
这时候,佳禾发现,妈妈的脸上掠过一缕笑意,那意思是至少我家女儿没这么不争气的哭。这时,佳禾忽然挣脱了爸爸的怀抱,随着那对母女跑了出去。她知道,她有必要去安慰同读小学的小朋友,同情有时会激发一个人的自信心。
10个同学轮流走台训练了一遍,指导老师说话了。她表扬了在场的一位农村妇女,因为她的女儿跳得最好,一丝不苟,舞步严谨,不像xxx(其中包括佳禾还有刚才被家长拧了臀部的同学)那样随意,那样刻板……跳得不规范的还要加倍努力,距离晚会的时间不多了,希望家长们回家后一定要督促孩子强化训练……那位农村妇女红着一张骄傲的脸,谦恭地聆听指导老师的话。爸爸妈妈们的目光里对她充满了敬意。指导老师要求她发言,她顿了顿,终于拘谨地说了。她教子的经验是:不跳好,就不给饭吃,不刻苦,哪来的成功。她的信念是:她不会跳舞,所以一定要让孩子好好学,将来要成为舞蹈家。随即在指导老师带动下,训练场又响起热烈的掌声。佳禾发现爸爸没有鼓掌,她一下子茫然了,说不清农村妇女说的话对或不对。当父母的很容易将自己未实现的理想寄托在下一代身上,而一旦孩子未能实现,那将会背负永生的压力。
回家的路上,爸爸妈妈都没有说话。佳禾也不敢吭声。进门前,佳禾终于说了:“今天,我跳得不好,我还要练几遍呢?”爸爸慈祥地改变以数字说话的方式,说:“你想练几遍就几遍,不想练就歇会,以后我们不会强求你做你不想做的事。”
而结果是:佳禾在舞蹈课上,指导老师夸她跳得越来越出色了。
作者简介:符浩勇,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金融作家协会理事,海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曾在《人民文学》《当代》《小说界》《北京文学》《天涯》等全国九十多家省市文学报刊上发表小说散文、诗歌1600余篇(首)。著有长篇小说《四英岭人家》,小说集《不懂哭你就瞎了》、《飘逝的紫围巾》你独自怎可温暖》,诗集《城里没有故乡的月亮》、文学评论集《小小说的海岛证词》等18部。曾获海南省青年文学奖、海南省优秀精神产品奖、国家冰心儿童图书奖、南海文艺奖、第六届全国小小说“金麻雀”奖、第三届中国金融文学奖和《小说选刊》最受读者欢迎小说奖等。
阿 满
◎李慧慧
阿满是十三岁那年嫁到我们村的,她是被母亲卖给了村西头修锁的梁大爷,结亲的那天梁大爷已六十,外号“梁大烟鬼”。
谁也不知道阿满姓什么,什么来历,只知道她是邻村的,家有个精明的母亲,仅此而已。听说阿满知道要嫁过来时只是哭。
梁大爷早先前娶过妻,不过早逝,幼子也随母亲一并夭亡,自此后许多年梁大爷孑然一身,直到买来阿满,梁大爷才觉得人生还有希望。
依稀记得阿满嫁过来那天,我躲在门缝里看外面的热闹,因为母亲不许我出去看。外面满世界红绸,把清冷的月亮都染红了几分。一群人一边吃喝着,一边鄙夷的望着笑得一脸褶子的梁大爷。
迎亲队伍一路吹吹唱唱,晃悠着,走走停停。花轿不停的颠簸着,摇摇晃晃,一小段路愣是走了很久才肯落轿。看他们一步一步礼成,自始至终,梁大爷就没停过笑。
梁大爷生的一双三角小眼,五短身材,土灰色面皮,前庭干瘪。村里人背地里笑话他是镇关西,活土匪。
自梁大爷得了阿满,逢人就说自己好艳福云云。人们背地里膈应,表面谁也不说一句话。十二月份的天气总是反复无常,像是总也好不了的伤口。
倏忽,又是一年腊尽春回。我和猫坐在藤椅上晒太阳。忽然,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开来,我侧过头往梁大爷家望。没一会儿,阿满被人连推带搡弄出门,空洞的双眼没有任何情绪,犹如一汪死水。始终低着头。
她的头发极长,不过枯萎干燥,像是有人故意给她戴了顶假发,与她那美艳的脸毫不符合。突然,她认命般跪下,脸上依旧是毫无生气,梁大爷骂了好一阵,“砰”的一声把门关紧。
到这时,阿满冰山似的脸上才总算出现一丝裂缝。她抬眼望门,然后再无其他表情。门关上之前我好像听见有人说“破鞋,连碰都不让碰,有什么用,还不如卖了。”
第二天,梁大爷又因为阿满不能生育的事情把瓷碗砸到她头上,人们在旁边看着,只是笑话着。突然想起来老师说人的命只能靠自己改变。那么阿满靠什么改变?
黑色的夜像上帝泼了碗墨汁在人间蔓延开来,有多少见不得光的东西在黑夜的掩护下肆虐。上帝永远是上帝,不管世间疾苦的高高在上的看客者。黑夜是上帝的保护伞,掩护他看着一切的双眼。
短短五年时间,阿满才十八岁,却已经老得不像话。她和梁大爷越来越无话可说,梁大爷也已经衰老得没有力气去指责什么。
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梁大爷的葬礼上,她额角流着鲜血,挣扎着。梁大爷的外亲们按照梁大爷的要求要她也一起殉葬。
在她被按进棺材的一刹那,她突然间发疯似地扑向那个一直用力按着她的男人,男人笑着想推开她,直到阿满一口咬住了男人的脖子,鲜血不停滴在地上,混合着阿满狰狞的泪水。人们咒骂着把她和男人分开时,男人已经断了气。阿满忽然很大声的哭了起来,模糊间她好像说了句“我不脏”。
她坐在地上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嘴上的血一点一点的干涸,变成恐怖的样子。
几个小时以后,人们骂够了,各自散去,像看一场笑话一样,把她留在这里守灵。阿满呆坐在灵堂里,清冷的风把她的长发吹起来,露出一张惨白到极致的脸。
她顶着棺材,然后默默地站了起来,拿出早已藏好的桃木钉、油和榔头。她狞笑着把棺材一点一点的封死,任凭梁大爷在棺材里睁着眼拼命地叫。
她回头看了一眼灵堂,然后打翻烛台,大火疯狂跳动着,映着她美丽狰狞的脸,也映出一个女人无法更改的悲剧。
她看着这美丽的火海,在黑夜的掩护下大笑着跑向远方。
她的离去让我明白一个道理,生而为人,如果不能掌控命运,就得配合世界,该哭的时候哭,该笑的时候笑。
可是身处这个年纪,我好像什么也做不了。人们发现火势时,已经烧掉了小半个村。第二天,警车和救护车一起来时,灵堂已经被烧光,棺材被撬开时,梁大爷身体已经变成了灰烬。
自此,再没听到阿满的消息。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豹子沟
◎唐梦元
后来豹子沟里的人都爱哼唱“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
听村里的小孩说,这老和尚每天念经拜佛,他是为了一群豹子超度求生。
这可不是个一般的光头和尚,他清澈的眸子里诉说着那个神奇却悲伤的故事,一遍又一遍。
在这座山里,还有一种神奇的生物存在着,他们的祖祖孙孙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上百年。不过传说从盘古开天辟地的时候,他们就在这里了,当然,这只是个传说而已。它们安静舒适的生活在这个富饶美丽的大山里,直到那一年,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年突然闹了旱灾。
太阳烫的刺眼,树叶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从高往低处流的溪水也干涸得只剩了滚烫的石头裸露着。山上的生灵们日日夜夜合不上眼,该吃的早就吃了,能喝的早就喝了,甚至这群向来只吃肉的生物也开始生硬的嚼起了树叶。这个拥有庞大群体的生灵终于忍不住了,在领头者亲手埋掉第八只刚满月就被饿死的幼崽时,它决定,几百年前和人们立下的“你不犯我我不犯你”的规矩该被废掉了。
可是,山上的日子不好过,山下自然也是这样。存下的米没水煮,黄土地裂了嘴,村民们每天在海龙王爷爷的牌位前烧香磕头,祈求天神降雨。这家刚出生没几个月的孩子,在娘肚子里的时候就少得营养,又因母亲日夜操劳家务没有母乳,生下来便是蜡黄干瘦的样子,一张小脸只剩下一双向外突出的大眼睛,黑色的眸子一闪一闪的,像天上的星星。
这天中午,一如既往地烦闷干燥,各家各户都关了门在自家屋子里睡觉,好像只有睡过去,才能忍受这老天对他们无边的折磨。小孩躺在妈妈的怀里,安安静静的嘬着母亲稀少的乳汁,一双眼睛看来看去四处张望着,他不知道,一群虎视眈眈的动物正朝他悄悄走来。
那是一群饿红了眼的豹子。
它们蹑手蹑脚踱着厚厚的肉掌,眼睛通红像是浸满了鲜美的血,它们渴望着那个幼小生命里的每一寸肉,每一滴血,甚至连那酥软的骨头也打算咽进肚里。只有这家新出生了孩子,只有这家男人睡在屋里而女人抱着孩子在院里打盹,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聪明的豹子们怎么可能放过。领头的豹子匍匐在地上,背上独有的金黄色花纹因为饥饿已经有点黯淡不堪,只有那年夺取豹王时头顶留下的疤痕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是他的荣耀。他的身后是三四只同样瘦骨嶙峋却异常精神的豹子们,它们正等待着最后的时机。突然,孩子看见了这群满身花纹的豹子,他从没见过这样美丽的生物,不像脚边那只短腿的哈巴狗,也不像那头日夜鼾睡的老母猪,他既惊奇又欢喜,他咿咿呀呀的像招呼自家哈巴狗一样朝那豹子挥手蹬脚,却不小心咬疼了妈妈,那个穿着蓝色衣衫半扎着头发的妇女马上尖叫着醒来,一睁眼,只看见一只凶猛的豹子向自己张牙舞爪地扑来,出于母亲的本性,她马上伸手妄图挡住怀里的孩子,可又一只豹子拔地而起,从女人袖子下的空隙里扯住了那孩子五颜六色的衣裳,一气呵成,转身飞奔而去。待这家男人跑出屋来的时候,那群豹子连同他们几个月大的儿子早已经没了踪影,只剩下哆嗦在墙角的哈巴狗和披头散发哭泣的可怜女人。
这天夜里,下起了瓢泼大雨。庄稼又抬起了头,溪流又注满了水。可是人们已经不再关心这久旱后的甘霖。
豹子抢走孩子的事情马上传遍了整个村落,村民们开始修缮自家的墙屋,他们用长着尖刺儿的篱笆围住鸡鸭,女人躲在屋里用柳条抽打不听话去河边玩的小孩儿,男人在屋头各个角落藏好镰刀和锄头。傍晚人们带着孩子聚在一起,燃气篝火敬上香烟,他们祈求天神保佑村民平安,保佑那个被掳去的男孩平安,即便他们知道,这一去凶多吉少,可他们依然虔诚地祈求孩子能够平安归来。
大概是村民们的真诚打动了天神,那个被抢走的男孩真的没有被吃掉。原来,豹王把男孩带回豹群后因为豹多肉少迟迟不肯分羹,它怕豹子们为这一块肉再次争斗,它不愿再看到自己家族生命的凋谢。就在豹王一筹莫展之际,饿了一路又受到了惊吓的小孩慢慢向一只刚刚失去了孩子的母豹子爬去,十几只豹子都歪着脑袋猜想着这小孩到底要干嘛,豹王也回过头来看着这小孩儿。小孩儿用小手掌试探着碰了碰母豹的脚, 母豹好像懂了什么,她躺了下来让小孩儿趴在她软软的肚皮上,小孩马上贪婪又满足的吮起母豹胀满了香甜奶水的乳房。十几只豹子都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那个吮着奶的小孩儿活像那刚刚死去的八只小豹子。母豹子们纷纷走过去,用舌头轻轻舔着孩子的小手和小脚,孩子以为它们在给他挠痒痒,眯着眼睛咯咯咯的笑了起来。豹王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它要留下这个孩子。而其他刚才还在为了分一口肉的豹子们突然也没有什么异议,或许是它们心里也还在纪念着那八只可怜的小豹子。
山上的豹子们开始与这个小孩玩耍,白天放在石头上打滚儿,晚上叼在树上防止其他动物来偷,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了。这小孩儿也乖,母豹的奶水代替了妈妈的乳汁,小孩儿竟然也圆润了许多,甚至,他好像还很喜欢这群曾经打算吃掉他的豹子。
因为雨水降临,山上的一切都活了过来。
虽然看着像大病了一场似的,但也终究熬过来了。山上的日子过得舒服,山下却不一样了。村民们白天黑夜睡不好觉,虽然旱灾已过,可他们还是担心着这群破了规矩的豹子再次闹事。这天,村长召集了所有人在村口的大榕树下开会,他们商量着,到底该怎么办才能防止这群豹子再次袭击。在村民们都在七嘴八舌小声说话的时候,这家丢了孩子的男主人站了出来,他提议,放火烧了这座山!放火烧山,这可是对天神的大不敬啊,村民们纷纷反对,男人说:“放火烧山,豹子困在里面就会被活活烧死,山上的植物没了可以再种,豹子死了,大家就不用再整天提心吊胆了!”男人心想:“我带着大家放火烧了豹子,我就是村里的英雄!而且,是它们先破坏了规矩,就不要怪我不客气!”这么说确实有道理,于是人们开始准备猪油火把,打算在当晚七时左右放火烧山!
时间很快就过去,人们举着火把又一次聚集在那棵老榕树下,他们浩浩荡荡的向山里进发。人们用镰刀除掉连着山脚和村庄的杂草,砍掉山脚下糟乱的树枝,几十个火把一起烧着,照亮了山头半边天空。豹子们躲在洞里睡觉,淘气的小孩在洞口爬来爬去。小孩儿先感受到了越来越近的炽热而大哭了起来,豹子们就被这哭声吵醒了。村民们也听到了哭声,一个村民说:“快听,好像是小宝的声音!”可是这时候,离成为英雄只有一步之遥的男人怎么可能放弃,他大喊一声:“烧!就算小宝活着也给我烧!不能放过这群畜生!”说罢,便松手把火把扔进了茂密的树林里,村民们也被激起,纷纷把火把扔向树林。豹子们看到了向自己迅速蔓延的火,立马明白发生了什么,豹王叼起还在大哭的孩子,领头向山顶跑去。
火势蔓延的极快。
它们站在山顶上,看着越来越近的的火焰,看着直冲天空的浓烟,看着树林里惨叫打滚的小生灵,看着渐渐蜷缩化为粉末的花草。它们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小孩儿躲在母豹身下,母豹轻轻舔着小孩儿的脑袋安抚他。火越来越近,十几只豹子看着豹王,等待着它发出指令。豹王看着幼小无助的小孩儿,仿佛那八只幼崽又在面前蹦跶,它的眼神里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温柔。其他豹子自然明白了豹王的意思!他们自觉围成一个圈,像从前它们围着这孩子时一样又把这孩子围了起来。
火蔓延到了豹王的背上,孩子看见这火突然爬到了这个曾陪他玩耍的豹子身上,想赶紧爬过去,可豹王突然向小孩儿露出尖长的獠牙,眼神里也是从未有过的冷漠,孩子被吓了一跳,坐在原地不敢再动。他们慢慢转着圈,每一只豹子身上都染上了火,火烧着皮毛噼里啪啦的,烧焦的味道也随之扑鼻而来。小孩儿坐在圈中间,只要他稍一动弹便会有一只豹子向他呲牙裂嘴的嘶吼,他不敢再动了。一只只豹子被烧焦,变黑,变僵,一只倒了下去,两只倒了下去,三只倒了下去……直到最后一刻,最坚强的豹王也倒了下去。曾经的豹王 此刻只剩下了一副焦黑的躯体和深刻的眸子,男孩呆呆的坐在圈里,毫发无伤。村民们早已经回到了村子,他们相信这些豹子跑不出去,早就回家睡觉去了。
在东方露出第一抹鱼肚白的时候,火完全熄灭了。这个曾经称霸山林的豹子群,此刻只剩下了一个个将要化为粉末的躯体。
第二天,人们又一次上山去查看自己的“战绩”,却发现了一个神奇的豹子圈和被围在中间奄奄一息的小宝,村民们把他带到了山下交给男人抚养长大,而那放火烧山的所谓男孩的父亲,已经是村里的大英雄。
后来啊,这山又是树木丛生百草丰茂了,可是,再也不见那个曾经叱咤山头的豹子群。
在男孩十八岁那年,山上新建了一座庙,庙里住着一个十八岁的小和尚,这小和尚眼神清澈,每天只会念经拜佛,听说是为了一群曾救过他性命的豹子……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余生,愿善良能被善待
◎黄远欣
“怎么又是你?”
“陈老师不来给我们上课了吗?”
“我不想上课!”
从教室门口走上讲台,惠子沉重的双脚还没站稳,教室就哄闹了起来,学生在叽叽喳喳闹个不停,仿佛是一个菜市场,许多机灵的顾客在和卖菜的阿姨讨价还价。
“陈老师外出有事,今天继续由我来上你们的语文课。”话完,惠子满脸通红,双手无处安放,手心不知何时冒出了冷汗,她依稀记得这样的话语昨天在学生面前也说过一次。
“陈老师是不是病了呀?”
“是不是你对我们陈老师做了什么?”
“你前几天还病了呢,不会是你传染给……”惠子心一揪,仿佛几百万只蚂蚁在撕咬她的左心房,她吃力地张着嘴唇,却迟迟没有半点声息。突然,她那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泪珠仿佛留恋洁白的肌肤,迟迟不肯落下。终于,她用力地深呼吸了一口气,不再理会学生的狂言。可时间似乎故意和她作对,走得慢极了。烦躁和焦急一起涌上心来,她不停地看表,盯着那慢慢移动的秒针。终于,熬过了漫长的时光,待下课铃声一响,她急匆匆地往办公室走去,毫不犹豫地拨起了电话。
“陈欢,明天说什么你也得回来给学生上课。”
“我不回去了,那群学生真让人心烦。”
“你……”话还未完,电话的那头早已挂断。仅剩惠子惊得如满月小儿听霹雳,骨头似要震碎了。她双腿发软,瘫软在椅子上,桌上温暖的玫瑰花好像突然变成了魔鬼,狞笑着。慢慢的,思绪回到刚来校支教的那天,惠子的眼泪再也把持不住了,滴滴答答往下落……
一星期前,奉惠子母校的校方旨意,她和陈欢来到一家乡村小学支教。陈欢是校长的女儿,她长得很漂亮,五官端正,四处散发着一股招人喜爱的气质,这也是她受欢迎的原因之一。但是她有一个致命的缺点——懒惰,每一次都请求惠子给她做课件,否则便会翻脸向校长乱告状,惠子只能无可奈何地答应了。可是从第一天起,学生便特别喜欢上陈欢的课……
“报告!”
突然不知从哪传来的声音将惠子从思绪中拉回现实,眼前是一个胖嘟嘟的男孩,他手里紧紧拽着一张纸条,朝惠子走来。惠子心心念念的事情仿佛要发生了,她高兴地以为学生有问题要咨询她,于是狼狈地站起来,迅速整理了一下衣装,面带微笑地看着眼前这个男孩,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男孩飞快地冲出去了,留下那张皱皱的纸条。惠子这才发现自己的脸上还残留有泪滴,她紧张又好奇地慢慢打开纸条,上面的字体歪歪扭扭,但仍能看出几个刺眼的字迹:陈老师为什么走了?
傍晚,晚霞映射到教学楼路道旁的灯塔,显得更加明亮了。惠子搬出行李,没有一个学生前来送她,她离开了,头也不回。
半年后,惠子打算回去探访乡村小学的学生们。她点开了微信朋友,很期待地向一个学生说她即将见到他们了。
“陈老师会来吗?”
“陈老师这段时间都没空呢!”
“啊?哦。”
下乡的乘车路上,一股难闻的气味涌上心头,惠子一次性将早餐全部吐了出来。“你没事吧?在折什么?”坐在惠子旁边的陌生人问道。“纸盒,折给我学生的。”惠子笑了笑,手上仍然不停地忙活,她知道自己根本不会折这些玩意儿,纸盒很不听话地随着汽车的颠簸左翻右倒,像是在嘲笑眼前的这个“手残党”。“要不要帮你?”“不不,我的学生机灵得很呢,如果你帮了我,他们会笑话我的手艺的。”
一路奔波,三个小时后,惠子又一次来到了学校。学校很美,天空依旧晴朗。学生躲在课室的角落,远远的,惠子看见他们鬼鬼祟祟地探出头来,像是在寻找些什么,那表情像是从欣喜到质疑,再到失望。惠子转脸,定睛,悲喜交加,眼泪骨碌骨碌却不敢流出来。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立刻从背后甩出一个装满小纸盒的包装袋,随后说道:“看,这是陈老师带给你们的哦,她昨晚可是熬夜干完这等大事呢,今早还几次叮嘱我要带给你们的。”
惠子说完这话的时候,空气仿佛凝住了。一个女生突然急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老师,你别再骗我们了。”惠子的心一紧,像是听到了孩子们又在斥责她没有把他们喜欢的陈老师带到面前。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老师,你为什么要和我们道歉呢?是我们对不起你才对!”声音是那胖嘟嘟的孩子传来的,他手里紧紧抓着一块红色卡纸,上面写着惠子永生难忘的字眼。在男孩的身后是一群学生,他们异口同声地喊到:“惠子老师,我们爱您。”惊慌失措的惠子站在墙角,惊奇的大眼睛里满含泪花,她擦亮眼睛,又摸摸自己的耳朵,还用力地扭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她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夕阳西下,夜色越来越浓了,月亮像一面白玉镜子,把光辉洒满全村。学生都放学了,学校周围是一片寂静,惠子搬了把椅子坐在教学楼前,她再次慢慢地打开当初那个胖嘟嘟的男孩写给她的纸条。
原来,纸条底下还有一句话她看漏了:“惠子老师别走好吗?”这时豆大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滚下来,滴在嘴角上、胸膛上、纸条上……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双 目
◎谢 鹏
白卿卿在大年初六的时候被老妈拽着回老家祭祖扫墓,一大清早揉着朦胧的睡眼上车,浑浑噩噩地颠了两个小时,下车已是满眼绿色。
进山了。
队伍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好多不认识的大人,白卿卿百无聊赖地跟在最后面,老妈跑过来训她不拿东西,又转过去走到人群中聊起八卦,哪家的孩子生了,哪家的孩子读书不争气,不亦乐乎。
白卿卿左边看一眼,右边瞧一下,突然感觉这山路变得崎岖起来,漫山大雾包围着她。再看前面的人群,一个个闷着头走的越来越快了。白卿卿马上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心里毛毛的,这地儿越走越阴森,自己也是头一次来。
正想追上老妈,突然鼻子一痒,白卿卿眯着眼连打了三个喷嚏。待她擦着鼻子抬起头,只见空无一人的曲折山路,还有张牙舞爪的密林。
白卿卿跑了一会,发现这样并不是办法。她抹了一把鼻涕,掏出没有信号的手机几乎快要哭出来。她喊了两声妈,没有回应,只有几只鸟扑棱棱飞起来。
突然听见草丛后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白卿卿连滚带爬地摸到一根粗树枝防身。听了一会又觉得像什么人在对话,于是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
不清,白卿卿皱着眉头,又试探性地往前伸了一步,结果却脚下一崴滚了出去,没把她自己吓丢魂。
“哪里来的野丫头?”
嗯?人?白卿卿像找到了救命稻草,扒拉着抬起头,两个老人穿着一黑一白的长衫,仙风道骨地坐在石凳上,目光双双落在面前的棋盘,并没有看向她。
“不好意思老人家,我和我的家人走散了。”白卿卿说道,拍拍屁股站起来,“您能给我指个路吗?”
身穿白色长衫的老人摸了摸腮帮子,皱着眉头,黑色长衫的老人则一脸春风得意地捋着胡子,看样子这一局是黑衫老者占了上风。白卿卿虽对琴棋书画这些气质乐趣没有造诣,但多少还是了解一些,老妈小时候逼着她去上过兴趣班。
“老人家,盘角板八,左下方白提两黑子。”白卿卿端详了一下棋盘,小心翼翼地说道。话音还没落,头上就重重地挨了一个爆栗。“你这小姑娘!何必告诉他!我都要赢了!”黑衫老者吹胡子瞪眼地说道,气鼓鼓地翘起脚。“不玩了不玩了,这可不是耍赖呢。”
白卿卿正尴尬,白衫老者便大笑起来:“跟小姑娘一般见识什么。”说着终于抬起眼看了看白卿卿,脸上多了一股意味不明的微笑。“小姑娘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听我讲个故事?”
白卿卿连忙挥手:“别了别了,您还是告诉我怎么出去吧。”
没理会白卿卿的话,黑衫老者就自顾自的问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白卿卿有些头疼,求助性地看向白衫老者,好歹刚刚帮他赢了一局棋,怎么说也得帮帮我吧?可那白衫老者却面容含笑地看着黑衫老者,脸上分明写着“接着说”三个大字。
“这还…真不知道。”白卿卿认输,搬了个小木桩坐了下来,只希望他的故事快点说完。
“这里是永庭山,永庭是后人取的名字了,原来的名字叫雍廷,是不是听起来富贵大气?因为这里住的是天帝的六儿子,雍廷。”
“雍廷岁岁年年住在这山上,与鸟兽为伴,饮山泉食百草,黄土为床星辰为被。他受天帝之命守这一方水土,几百年还没见过一个凡人。”
“直到有一天,一个小姑娘像你这般毛手毛脚地闯进了雍廷的地界。”说道这里,黑衫老者忽然停顿了一下,白卿卿感觉气氛突然微妙了起来,大概又是个人神禁忌恋的故事,她有些无聊地掰着手指。
“这个小姑娘,天天从凡间带来雍廷从未见过的东西,让雍廷开足了眼界。每天清晨,小姑娘便抱着大大小小的器具,沿着山路,雍廷雍廷地叫着,不管往哪个方向走,最后都能走到他面前。”
“小姑娘自然知道雍廷不是普通人,越知道他不是普通人,就越发好奇,就越想要接近他。”黑衫老者不知从哪拿来一杯茶,抿了一口。“再往后,就被天帝发现了此事。奈何这天帝不同寻常,认为是自己的孩子不明事理放凡人进山,才会和她纠缠不清,爱上这个凡人小姑娘。”“啊?”白卿卿忍不住抗议道,“这明明!怎么看都是小姑娘缠着雍廷才有后面的事啊!”
白衫老者盯着白卿卿的表情,饶有兴致地笑了起来。
黑衫老者好像没听见,接着说道:“天帝决定降罪于雍廷,脱他仙骨,锁上诛仙链,于雍廷山脚三百年,断了对那凡人的念想,方可再次转世为仙胎。”
“雍廷的母亲不忍自己的孩子受苦,去找到那个小姑娘,将雍廷的责罚一条一条告诉她。小姑娘顿时知道自己的好奇犯下了多大的错,于是挖出自己的双目捧到雍廷母亲面前,承诺不再靠近雍廷半步。”白卿卿嘴角抖了抖,没想到还是这么血腥的故事……
“雍廷的母亲将小姑娘的双目凝成玉石,呈给天帝,不停地在天帝面前求情,终是免了雍廷的责罚,只是这雍廷山,再没有雍廷的身影,从此改名为永庭山。”
白衫老者站起来,拍拍衣袖,眼睛眯成一道桥:“好了,故事讲完了,我带你出去吧。”
白卿卿闷着头跟在一黑一白两个身影的身后。不对,哪里不对。这个故事听完了让她浑身难受。“那……那个小姑娘呢?”她忍不住问到。
“一个瞎子,能做什么,老了也就死了。”黑衫老者说道,捋了捋胡子。“可惜了这孩子,将双目交给了天帝,今后无论如何投胎,也只是个瞎子罢了。”
白卿卿叹了口气,真是不好的结局。再抬头打量两个老者,虽然上了年纪,走起路来却像乘着云雾,轻盈得很。
“白卿卿!”“啊……啊?”她一愣,发现是白衫老者叫她。“若你是那小姑娘,你会怎么做?”白卿卿想了想,抱着手臂说:“时代不同了啊,如果是我,我还惦记着我爸妈,应该不会把双眼给他的吧,况且,他是仙,只要断了念想,就还能成为仙,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还是快刀斩乱麻来的有用点。”
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白卿卿又加了一句:“但是如果是在那个时代,大概也会和这个小姑娘一样做吧。”
白衫老者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微微拈了拈白须,轻笑。
“老人家,”白卿卿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那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啊,怎么没听你们提到?”
白衫老者还是笑着:“一介凡人,有谁记得她的名字呢。你母亲就在前面,自己走出去吧,我们就送到这里了。”
说完拍了拍白卿卿的背,她突然感到一股巨大的推力,往前大大地跨了一步,却突然想起什么。
“老人家等一等!!您怎么知道……”
她回头,哪里还有一个身影。巨大茂密的树林挡住了她的视线,只剩稀稀落落的鸟鸣声回荡在她的耳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我明明……完全没有提起过啊……”
白卿卿越想越害怕,闷着头沿着老者指的方向跑着,一口气跑了足足五分钟,就听见熟悉的叫声,是老妈!她穿出密林,不远处的土坡上,来时的人群三三两两地站在那里。
“你跑哪里去了?差点吓死我!”老妈憋着通红的脸冲她吼道,“还不快跟上!”
“来……来了!”白卿卿差点哭出来,她揉了揉眼睛,抬脚准备过去,突然耳朵边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是幻听吧,白卿卿跑到老妈身边,死死抱住老妈的手臂。
“你干嘛!不就掉队了两分钟嘛!这么腻歪……”老妈嫌弃地看了白卿卿一眼,白卿卿松了手:“啊?才两分钟?”
“不然呢?两个小时我还会站在这里等你?早报警了。”老妈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去,“快点啊,不然又掉队了。”
白卿卿愣了愣,还是决定不告诉老妈了,反正说了她也不会信,于是默默跟在队伍最后。
只是耳边又响起了那个陌生的声音,这次白卿卿却听得一清二楚,让她再也挪不动脚步。
“卿卿,我终于把你的眼睛找回来了。”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偏 方
◎张玉蓉
我们时常听到对母亲的赞美之词,如母亲是孩子最好的老师之类的,不胜枚举。我想,于我而言,母亲必得是我最好的老师了。如果评价我的为人处事,但凡有一丁点的善良勤恳等美誉,那必是母亲的功劳了。如今做事情时每每想起母亲,我就成了一汪清水,至坚至柔,都向着善念规约自己。在我心中,母亲的美德是圣人也难比肩的。这不肖多说,我想每个儿子都是这样吧。我的母亲虽不能识文断字,也没有体面工作,但她在贫穷的九十年代,在西北的一个边远山镇,在我的童年里,扮演的角色却也不仅仅是一个最好的老师。
我的母亲,也必是我心中最好的医生了。
母亲行医,不依古法,不循科学。她治病祛灾,多是不见文史的偏方。当然,母亲的病人也不多,只是她的三个儿女,她饲养的牲畜,她自己而已。
每个母亲都是受难的菩萨,尤其是子女比较多的母亲。我的母亲养育我们姐弟三人,自然受了很多苦。如果子女康健,母亲当然少操心。可是,家里我的二姐自小体弱多病,让父母受了很多苦。我记得小时候,家里房子少,我们姐弟仨挤在一个土炕上。家里的被子也不够厚实,夜里容易着凉,常有殃殃之态的二姐因而常在夜里咳嗽。这咳嗽声常常搅了大姐和我的睡梦,但每次都揪扯着母亲脆弱又坚强的心。这时候,母亲常常踩着院子里的月光,从另一个屋子里过来看护我们。家里没有备药,也没有蜂蜜等珍贵物品,而镇上又远,母亲便只能用她的偏方治咳嗽了。母亲拍着二姐的脊背,让二姐将唾沫吐在手心里,然后轻轻抹在喉咙处。每次母亲使这偏方,儿女多不愿意。我们那儿把唾沫叫做“臭唾唾”,这臭唾唾确实也有一种怪味。母亲多是一边细声细语安慰着哭哭啼啼的孩子,一边又以强硬的语气命令孩子这么做。母亲这偏方确实简单,但至于其原理,我没有深究过,她自己更是说不清了。至于功效嘛,我们三个做儿女的都已迈过二十岁,想必是有的。
母亲还有一个偏方,那便是治牙疼了。家乡有句俗语这样说: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年幼时曾看到过母亲牙痛,躺在炕上,她疼得直“哎呦”着呻唤个不停。儿子那时虽小,也调皮,但看着母亲这般景况,也安慰着妈妈。“妈妈,我给你取药去,吃了药你就不疼了”。听到儿子这样说,母亲便会突然地高兴起来。她挣扎着起来,摸摸儿子的头,然后捂着腮帮子去院子里。院子里有一盆仙人掌,雨里雪里都在一个地方放着,不仅没有死掉,反而越长越多,很是繁盛。母亲小心翼翼地摘下一只,然后拿到厨房放到研钵里捣碎,成糊状的时候再用粗布包起来。这偏方的效果我不得而知,但牙不好的母亲经常以身试法,且百试不爽。她将布包放在腮帮子上躺下,不消半日,就又忙里忙外了。
母亲不仅要照顾她的儿女,还要照顾她饲养的牲畜。母亲是个能人,家里的骡子,鸡,猫,还有猪娃崽都认她。二姐爱狗,曾要求养一只看门狗,但母亲拒绝了。母亲说,“我忙得自己都顾不上吃饭,养只狗谁喂呀!”母亲其实也爱狗,但狗不能像猫一样自食其力,也没有鸡和猪那么实用。每年春天,家里都会添十只左右的小鸡,添两只猪娃崽,等到腊月的时候小鸡都会长成下蛋的母鸡、打鸣的红冠公鸡,猪娃崽也成了膘肥的年猪。要是哪年过年缺了这些,那个新年肯定过得紧巴巴的,不大圆满。可是,过年能有这份歆享,母亲可是费了一年的心血。鸡崽子最不好养了,有时一只接一只的死掉。后来,母亲有了经验,自己弄出个养鸡偏方。每年她都要买好多的“食母生”,成袋成袋的买,然后捣碎了和在鸡食里给小鸡喂。看着小鸡崽长大,母亲窃以为自己的偏方起作用,很有成就感。
至于食母生片,也是母亲的保健药。母亲常年在下地劳动,难免喝冷水,胃可就受不了了。胃不好,母亲常常整月整月的食用食母生片。后来,母亲的胃病竟然好了,这种廉价的浅棕色药片便成了母亲信赖的良药。但凡听说谁有胃病,母亲一定会亲自推荐这种神奇的药片。母亲深深地相信着食母生,感觉这是她的一个重大的医学发现。
母亲的偏方当然不止这些了。如今理智的看待这些土方法,它们不过是贫穷年代的贫穷方法罢了。可是,母亲的这种贫穷的土方法却在我的心里扎了根,治愈着我的乡愁。
如今,作为儿女的我们常在外面奔波,她的偏方也渐渐被搁置。但每次感冒发烧,我都会不自觉的地想起母亲,想起她的偏方。我想,其实母亲才是治愈所有疾病的偏方吧。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旗袍
◎崔锐锐
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陈裁缝家的小姐。这个小城里终年多雨,各式小店很多,但陈裁缝家的生意却出奇的好。有人说是因为陈裁缝的手艺好,做出的衣服又精致又时髦,也有人说是因为陈裁缝家好看的姑娘。不论是什么原因,陈裁缝的衣服依旧卖的很快,仿佛这小城里人穿的衣服都需要陈裁缝来做。
我走进裁缝店时,她梳着小城姑娘们喜欢的发髻。她面带着淡淡的笑容坐在半旧的椅子前缝衣服。她身着淡蓝色的旗袍,上面没有绣过多的花,只是淡淡的花纹。我看见她的时候,觉得她是这世上最温婉美丽的姑娘。
几月之后,当我在街上吃着糕点时,响起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从那花轿帘子的缝隙里,我看见了她依旧温婉的面容。我是从别人的口中知道她凄苦的命运的。这些话大多是从那些青年男子口中传出来的。这些男人皆是花心的,自然对陈小姐都是有觊觎之心的,但他们将陈小姐的命运描述的确是悲惨的,他们对这姑娘是有怜爱之情的。
陈裁缝向来是一个好脾性的人,处事也是公正的。裁缝铺里的大管家克扣了小学徒的工钱,本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可偏偏这小裁缝家里异常拮据,几个月的工钱是给母亲的救命钱。小学徒没了工钱,一时想不开竟自尽了。陈裁缝异常震怒,便辞退了大管家。大管家不是一个好惹的人,当夜放火烧了裁缝铺,陈裁缝看见了起火的铺子,那是他的心血呀,他不顾一切的冲进了大火中。伙计们说他们救火的时候看见了掌柜的血红的眼睛以及被烧焦的身体,他的眼睛死死地盯住那些在火海中的布匹。
陈裁缝走了,家业也败了,欠下了那些老主顾们一大堆钱。他们知道陈裁缝的人品,也怜悯孤弱的父女,并不急着去讨债,甚至还出钱替陈裁缝办丧事。出殡的时候,陈家的小姐没流一滴眼泪,人们说这姑娘忘恩负义,不懂基本的人情。几天后,陈小姐出嫁了,嫁给了小城里的一个富绅。富绅已是年过半百的人了,陈小姐却没有一句抱怨嫁了过去。陈小姐变成了冯太太,却依旧笑靥如花,喜欢淡雅的旗袍。她很快还清了那些老主顾们的债,也没有再做衣服,只是在冯老爷家做着太太该做的事情。
她的命总是不好,两年后冯老爷病逝了,她又是无依无靠的女人了。不过幸好她怀了个孩子,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下了一个男孩。小城里虽然小,闲言碎语却是不断的。有人说她命太硬,也有人说她不洁身自好。她没有理会任何言语,只是安心养育着儿子,或多或少的帮着管家打理着生意。乡下的钱迟迟收不来,管家去了也无济于事。她一句话没说,安顿好儿子,坐着一辆小驴车,一个人去了乡下。她虽然不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却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没有人知道她是怎样在乡下待下的。八天后,她便回来了。伙计看见了她一脸的倦容,但她的头发依然是齐整的,旗袍上也是一尘不染的。她见到伙计后,只淡淡一笑,第一句话却是:“乡下挺好的,我差点不想回来了,钱你们就存到库里吧。”当她走过时,伙计们望着她的背影,仿佛她一下子老了很多。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着,过着一个少寡妇的日子。她的身体是瘦弱的,却常常干着男人的事情。她在雨中卸过货,也受过别人尖酸的言语,也被骗过钱,但幸好保住了这份家业。她把儿子教育得很好,但俗语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儿子大了后常常在外地,也多不寄信回家,她常常是在孤独中度过。
几年后,下着大雨的一天,我在街上遇到了她。她手里提着莲藕,招招手让我过来。她递给了我一个莲藕,笑笑说:“小姑娘,已经这么大了。”我便问了一直想问的事,她却愣了一下。我看见她的眼圈红了,只把手搭在我的肩上说道:“小姑娘,有些事你现在还不懂。拿着莲藕回家吧,希望你以后看见莲藕会想起我”。她拖着疲惫的身子转身走了。我心里很复杂,她不再是当年的小姑娘,而是如今的中年妇女。
我觉得,命运似乎从未善待她 。
没有任何征兆,几天后她就走了。我去了她的墓地,那里异常安静 。坟头竟然开着几朵蓝色的小花,如她一般淡雅。
我永远记得她是那个美丽的陈小姐,她穿着蓝色的旗袍在轻轻地笑着,仿佛世界都亮了……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破旧文人
◎杨 妠
扬州这地方,不仅是美人多。一旦人在这住久了,就会知道些酸文人写的浓辞艳赋。扬州城西有位季先生,人们不叫他酸文人,却戏谑他为“破旧文人”,似乎更加显现了此先生的迂腐。
季先生本名季怀清,是扬州有名盐商季度海的独子。季度海虽是商人,可却是诚心诚意地给儿子请私塾老师,想让儿子肚子里有些墨水。季度海去世后,家业就交给了这怀清少爷打理。说起这怀清少爷,在扬州也是有名气的人。季怀清本就聪慧些,又上过好几年学,极会作文章。扬州几本有名气的诗集都是他选的,为此,扬州的人大多熟识他。
可毕竟他不是做生意的料子,几年间,家业慢慢地败了,只是个空架子,每年只能维持个温饱而已。其实,这也不是打紧的事。可这季少爷却偏偏性情怪异。他天天说什么孔圣人的‘仁’呀‘爱’的。这以后他竟自己办起了私塾,满口的“子曰”。因他教书时极似老学究,人们就当面叫他先生,背地里戏谑他是“破旧文人”。他确是有些迂腐的,样貌年纪都是极好的,也有才情,却偏偏说什么“大同”“人之平等”。并且对穷苦人家的孩子,还出钱请他们念书。
渐渐地,府里的下人们稍有些什么难处,便急急地去找他。这些下人深谙世事,口齿也都伶俐,常常会从季先生那得不少银子。有次,府里一个叫王二的死了亲妹妹。王二哭哭啼啼地诉说妹妹的诸多好处,并请季先生写篇祭文。这不是什么难解的事。季先生洋洋洒洒便是一篇催人泪下的祭文。王二哭哭啼啼地谢了季先生,却又跪下道:“小人多谢先生恩情,却有个不情之请。”季先生亲自扶起王二,道:“你有何难处,我必助你,请不要忧心。”“先生,小人以为家妹已去,侄儿年岁又小,家母又年老,常常思念小侄,所以小人希望接来小侄以常伴家母身旁,无奈妹婿是酒肉之徒,又为人凶狠,硬要一大笔银两才能让小人接走侄儿。小人家境贫寒,并没有如此之多的银两,奈何家母思念侄儿心切,万望先生予小人些银两,以此宽慰家母。若先生肯助小人,小人定当为先生效犬马之劳。”“难为你有这片心,你要多少银子,尽管去账房支就是了,也不必还,就当是我孝敬老人家了。”
此后,王二不再来季府了。有熟识他的人说王二并无侄儿,只有一个老母亲。如今,他已拿着这银子带母亲去了姑苏做了小生意。老管家看不惯,便常常劝劝季先生,季先生总微微一笑道:“不过云烟之间,我将去往极乐,何必计较这些,徒增烦恼罢了,能助人处多助人吧。”
有好心的亲戚见这季先生一直没有娶亲,便帮忙寻了个夫人。季先生是水乡的人,季夫人却是实实在在的北方人。季夫人不是个善茬。季夫人进了家门,便当起了季府的家,还常常作威作福欺辱下人。下人便去找季先生说理,季先生没有了主意,夫人他是不能说的。无奈,他便拿出银子送走了几个伙计。季夫人在下人面前如此,对季先生也不好。季夫人吃不惯北方的饭,季先生就常常跑遍扬州城去找北方的菜,若是迟了,还得受季夫人的气 。季先生只是笑笑:“夫人请快些动筷吧,凉了对身子不好。”
慢慢地,季夫人也不使小性子了,对季先生也好了许多。看到小丫鬟送进来的蜀锦,她会道:“蜀锦是好,只是过于精致了些,小门小户的人家何必总将银子使在这上面,以后就都换成寻常缎子吧。”知道季先生喜欢六安茶,而六安茶与露水配最是相宜。故此之后,季夫人每日便日出而起,收集许多露水,再亲自为季先生泡茶,季先生每每道声:“多谢夫人”。然而,季夫人不知的是,泡六安茶需要精湛的茶艺,若是外行,泡出的茶味往往是酸涩的。季夫人虽不是豪门贵胄的女儿,却也是有钱人家的姑娘。她自小本就受父亲宠溺,又性子急躁,根本不懂泡茶,茶的味道也是可想而知的。直到有次季夫人喝了一口茶,才知道了这茶的味道。她轻声抱怨道:“知道茶是这个滋味,也不说一声,像个呆燕似的。”这以后,季夫人就不泡茶了,却学着做些糕点。季夫人做的糕点还是不错的,不过她只能做枣泥糕。季先生却是满意的,他吃茶的时候会嚼嚼糕点,面上现出的是愉悦的神色。
夫妻二人的日子过得还是安逸的,但不久,旁人的闲话便传了进来。闲话只有一句,就是季夫人一直没孩子,是对祖先的大不孝,必须休了季夫人。季先生却第一次发了脾气,他怒道:“夫人在人家家里,是珍宝一般的人物,如今到了我家,受着许多苦,又如何去受你们的冷言冷语,季家若无子,便只是我的罪过,不要扯上我的夫人。”人们听了这话,便都闭口不谈了。一年又一年,季先生的日子就这样过着。
很多年了,季家的私塾还开着,主人却早已不在了。
有人在季家的坟前见过季夫人,她抱着墓碑哭着:“这一生,你一直让着我,一个女人有这样的命已是福气了,可我宁愿不要这福气,只要你活过来,我们一起去淮清河听戏……”
翌日,日头升起了,叶子上依然是露水……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棺 材
◎李 夏
刘老汉今年70岁了,再有一个月就是他的70大寿。他觉得自己岁数大了,给自己备了副棺材。村里老人的习惯是人老了给自己备好棺木寿衣是能冲喜长寿的。
到了刘老汉过寿那天,儿子儿媳、女儿女婿都回家来了,还有许多亲戚朋友,刘老汉十分高兴,整个寿宴都乐呵呵的。但是他的儿子和儿媳看上去却有点不高兴。两口子回家刚进大门就看到一副棺材摆在院儿里,感到十分晦气,想跟刘老汉商量商量把那棺材弄走,但是亲戚朋友都在,也不好说。一直到贺寿的人都离开了,刘老汉的儿子才跟刘老汉说:“爸,你弄个棺材放院子里干什么啊,多晦气,晚上出门还怪吓人的不是,明儿了就弄走吧,放在咱家之前那个废院里你看行不?”刘老汉磕了磕烟斗,说:“那么好的木材,放废院里该被人偷了!”但是看到儿媳妇阴着脸,又说:“好,我明儿了套个车就给放到废院里去。”
第二天黄昏时分刘老汉便套着驴车出发了,刚到村口,就碰到老张家的大儿子张平,老张住院了,他要去县医院看他爸,央求刘老汉捎他一段路,刘老汉向来喜欢这个后生,长得干净利落又孝顺,就答应了。
那会儿已经九月了,走到半夜张平觉得有些冷,就喊刘老汉:“刘大爷,天儿这冷,我能进你这寿材里边儿躺会儿不?”刘老汉笑说:“你倒是不忌讳,敢躺就躺会儿吧。”张平掀开棺盖躺了进去,赶了半夜的路也十分疲惫,一躺进去就睡着了。
又不大一会儿,碰着了村东头的马寡妇。40来岁,体型臃肿,整天把自己抹得花里胡哨的,刘老汉最见不得这种人,听到她说想打一段车的时候,刘老汉冷冷地说:“你也不看看,我这车上拉的是棺材,咋拉你吗?”刘老汉不待见马寡妇之余,也是因为张平还没结过婚,俩人要是在一辆车上,他怕坏了张平的名声。可是那马寡妇一直纠缠着:“哎吆,刘叔啊,你看我一个女人家,大半夜的还得走两个小时的路呢。再说了,我也没那么多忌讳,拉棺材车咋了嘛!”刘老汉耐不住她的纠缠,就说:“那你上车就好好坐着,别胡来!”马寡妇应声上车。
马寡妇的嘴一刻也不闲着,跟刘老汉说东道西的,刘老汉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不一会儿,张平也被吵醒了,揉了揉眼推开棺盖站了起来。马寡妇说得正起劲,听到棺盖响,一回头便看见一个人影从棺材里站起来。当时就吓丢了魂,大叫着从车上跌了下去。刘老汉和张平也被她吓到了,刘老汉赶忙停了车,张平迅速跳下车把马寡妇拉了起来。张平只感到扶着马寡妇后脑的那只手一阵湿热,再看马寡妇,瞳孔放大,嘴巴大张,嗓子里发出“呵~呃~”的声音,好像要说什么,但是一直都没能说出来,不一会儿就咽气了。
张平被吓坏了,一动不敢动,良久,僵硬地转过头看刘老汉,“大爷,怎么办?”刘老汉也十分惊恐,但毕竟活了70年了,他把自己那双粗糙的大手往胯骨处摸索了一下,说:“是这,先把马寡妇送进车上的棺材里,咱往回走。”张平点了点头,把马寡妇拖上车,放进棺材里,全套动作依然很僵硬。盖上棺盖,张平一屁股坐在地上,满头大汗。刘老汉也坐下,说:“要么你先去医院看你爸去,我把这棺材带回去。”张平顿了顿:“大爷,我还是跟你一起走吧!”
天微亮,刘老汉和张平就赶回来了,一路无话。到村口,刘老汉嘱张平:“请村长和支书到我家去,别多说啥,来了再说。”张平应声去了。刘老汉把车赶回家,儿子刚要责备他,刘老汉摆手示意什么都别说了。刘老汉装了一烟斗旱烟,坐在门墩上一句话没说。儿子实在耐不住了,刚想问刘老汉出了啥事,张平就带着村长和书记进来了。刘老汉也没起身,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又狠狠地嘬了一口烟,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语气沉沉的、悠悠的,没什么波澜。大家正惊讶着,刘老汉又说:“村长,支书,你们看这事咋办,咋我都没意见!”村长和村支书商量了一下,想着那马寡妇没什么亲人,刘老汉也不是有意害她命,最后只让刘老汉负责把马寡妇给葬了。
刘老汉也没耽误,书记和村长走了之后就安排丧事了。刘老汉拿了榔头和钉子,刚准备封棺,棺材里面一阵乱撞的声音,紧接着棺盖就从里面打开,马寡妇满脸血污地从棺材里爬了出来。刘老汉心脏病发,当场就倒地死了,甚至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马寡妇的葬礼就这么变成了刘老汉的葬礼,那口棺材还是留给了刘老汉。原来,马寡妇失了许多血又受了惊吓,当时只是休克了。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缝纫机往事
◎党佳淳
那台老式的缝纫机放在外婆炕边,乌黑光亮的它端立在栗色的桌板上,黑白电视在它旁边响了又响,唱了又唱。
记忆里,它像匹小马一样快乐的奔驰,踩动踏板“当当”的声音似小马从不停下的脚步,幼年的衣物便在外婆的手里变幻出来。
外婆善缝纫,绣花针和布匹在她手里,犹如纸和笔在我的手里。幼时淘气,经常摔得青一块肿一块,裤子常常被挂了洞或是衣服丢了扣子。满身臭汗的冲进门,随手丢掉书包和外套,“外婆,快给我水,快要渴死你的小宝贝啦。”外婆放下手上的活计,端上温凉的水:“祖宗欸,这么长一条口子,你妈回来打你我可不管哦”。然后就拿起外套,挑了最合适的线,喊我“佳佳,快来帮我穿线”。穿好线,把衣服固定在台面上,先是温柔的看我一眼,然后便踩动踏板,全心全意地拯救我可怜的外套。突突突突,我拿竹扇帮她扇风,有时候也会趴在地上观察车轮与踏板的互动关系,夏日黄昏的风突然从车轮中钻出,吹动外婆的衣角。“呦,佳佳儿好乖呦”。没多久,我那伤痕累累的衣服便“愈合”完全,一点儿也看不出受伤过的样子了。
她挑开旧衣服的线,改成漂亮的童装,把长裤变成小背心,也把背心变成小书包。穿针,引线,端午节的香包一定是我最得意的物件儿。一块块碎布缝在一起,裹进满满的香草,缝上流苏,可以香半年。做过元宝,做过紫色的香囊,做过绿色的小狗,甚至还有张牙舞爪的小老虎呢。或是从碎布中找出几片,剪成相同的正方形,突突的轧起来,缝成亦圆亦正的沙包,里面塞满玉米,便是一整个夏日的玩具。她塞的紧实,轧的严密,踢来踢去也不会散。有次,她竟把我七零八散的作业本拿去,车针在前进的本子中一进一出,便有了道整齐的线,竟比订书机订的还牢固美观呢!
看过太多不可思议的“组装”,我对她的碎布和缝纫机充满好奇,于是趁她不在偷偷下手。看到尚未完工的布片固定在台面上,我学她按下车针,用力的踩踏板,线和车针在布片上穿梭,来回纵横,我的内心像那匹小马一样欢欣雀跃。于是越踩越快,谁知车针突然卡住,戛然不动了。我的内心又十分恐惧了,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她回来后又气又笑,叫我站在旁边,剪掉卡住的线头,重新穿针引线,踩动踏板。她用很慢的动作进行这些步骤,这是要教我了呀,我迅速反应过来,默默记牢操作步骤。于是,学会车线的我愈加肆无忌惮,时常踩着踏板,在布片中来来回回,转动的车轮像是突然被拨快的时钟,再也停不下来。我就驾着我快乐的小马,哒哒哒哒,奔向成长的另一边。
长大以后,不会经常破衣服,也没再穿过外婆做的衣裳,再也没和外婆一起做过布偶。有一天,邻居突然上门:“兰婶子,缝纫机借我一下,我孙子把裤子挂破了。”外婆摆手:“在房里,你去。”
记忆突然涌上心头,关于缝纫机,关于年少的岁月,关于我还年轻的外婆和年幼的我。我忽的注意到,那台比我还大的缝纫机如今待在外婆桌子的旁边,乌黑的机身安静的躺在台面之下,台面上覆着外婆很久以前做的保护套,外婆也很久没用它了。
那台老式的缝纫机放在外婆炕边的桌子边,乌黑光亮的它安静的躺在栗色的台面之下,彩色电视在它旁边响了又响,唱了又唱。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在悠悠艾香里, 让诗意飞一会儿
鱼在洋
(一)
端午节前后,在艾草的清香中,一个诗人的名字让好多人提起,时不时还能听到为他世人皆醉他独醒的叹息。几千年如水一样流走了,作为中国第一个留下名字的诗人,他有幸跟个节日捆绑在了一起,自然就活在了雄黄酒的味道里,艾草的清香中。
网上有个笑话,老师问小学生:“你们最喜欢古代哪个诗人?”有个小男孩说:“屈原。”老师很惊讶说:“你这么小,就能读懂他的诗了,了不得,神童呀!”小男孩说:“老师你表扬错了,好多诗人的诗老让人背,一考试就让人填空,把人能累死。屈原这老头可爱,不光不让人费脑子还给人放三天假,让人喜欢死了!”同学们哄堂大笑,老师却没笑出来。心想:小孩子家不懂事,老屈的人生沉重得让人想哭。别说小孩子,在这物欲横流的世界上,又有几个人有闲心学学老屈的操守,就连那被称作文学皇冠上明珠的诗歌也像退休领导一样门前冷落了。
(二)
我一向从内心敬仰诗人,他们太神奇了,把一些简单的汉字重新排个队,就成了名诗,比如说李白的《静夜思》,让古今中外多少游子的乡愁找到了咏叹的出口,你不服都不成。鲁迅好像说过,诗人是坐在天堂里吃着上帝发给粮果的人,他们不光地位高,还多情而敏感,永远摆出一副跟整个世界打架的姿态。中国文学的长河里,诗人比河里的鱼还多,能叫上来名字的也成千上万。可以不夸张地说,文学史在明清前几乎是诗歌史。诗人们坐在文学的山顶上,一坐就是几千年,也让我们这个老是吃不饱肚子的民族面对清风明月时,有了几分诗意。
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酒足饭饱的国人争着当土豪,到了外国也只买贵的不买对的,大喊大叫着让洋人侧目。孩子们作文里的理想也十有八九是当大官挣大钱,当年我们上学时要当科学家文学家的字眼早就没人提起了。看看身边忙得连放个屁都没时间的人们都是一脸着急,好像不赶紧点天堂就关了门。酒桌上的话题也只是谁升了官谁发了财,酒香里也弥漫着羡慕嫉妒恨,醉的不是酒,是害怕失败的焦虑。生活的角角落落都能看到跑官的身影能闻见钱的味道,诗意没了,诗人更少了。诗人成了旧时代的化石,成了怪诞的天外来客,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调笑的谈资。国人走得太快了,连灵魂都快走丢了,更别说那一点点可怜的诗意。
(三)
前几日,陪著名作家方英文在他的故乡镇安县谈文学。他在说到作家与政治的关系时,举了三个有名的大文豪。他说:“屈原自恋,参与政治过度,强行让一把手接受他的方案,大错!李白不懂政治,却自以为有着总理之才,好玩。苏轼清醒,该建议就建议,接受不接受是你的事。给我权,比如让我当杭州市长,我就把杭州建设成天下第一郡。贬谪我了也无所谓,喝酒写诗去。”他特喜欢苏东坡,也像东坡一样文章好字也好,洒脱旷达,我给他戴顶高帽子,当代苏东坡。这是笑谈,一乐。
他对屈原先生的调侃,也算一家之言。转念一想,也有另一种说法,任何年代,国家有难,社稷危矣,总得有人站出来,为理想献身,哪怕头破血流,死无所惜。往大的说,叫敢担当,往小的说叫守名节。
(四)
好多年前,读过汩罗江边的作家阎真写的长篇小说《沧浪之水》,这部书当时引起了极大反响。书用屈原先生的名句作题,是以官场为背景的知识分子小说,对知识分子的内心世界,进行了深入细致的解析。在池大为身上,能看到很多人的影子:怀着单纯善良的心,踏入现实世界,因理想和现实的距离,产生巨大困惑和失落感。求善而不得,为恶而不愿,陷入深深的矛盾中,纠结,无力,痛苦。最终,说服自己,抛弃曾经的坚持,与生活和解,成为人生赢家。
本想这沧浪之水来濯缨——发现水浊以后不下水就是了,清者自清——发现在岸上的自己一无所获一事无成,这清高的人行路步步难,连儿子住院都需要臭水坑里的人打个电话才能顺利入院,开始思考跳进这个臭水坑扑腾——万事开头难,真的下定决心去做的那段时间是最痛苦的。等到把自己也当个猪人狗人开始后反而越来越多好处,直至厅长——想用手中权利把这潭污水变干净而不得,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成为自己以前最不耻的贪官,慢慢自己也在这个臭水坑里习以为常还能品出满足的滋味来........
是悲剧还是喜剧,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只是理想主义向现实投降,总是让人几分同情几分惋惜,痛恨的不光是沧浪之水了。要是屈原先生九泉之下有知,也是会摇头的。
(五)
伟大的诗人屈原先生当着大官肯定也不差钱,用如今俗人的看法,他算是个成功人士。就算楚国领导不重用,他也可以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到秦国去大展宏图,那阵儿的秦国比如今的美国还牛逼,去了也是吃香的喝辣的,照样风流快活。几千年过去,俗人的想法如出一辙,当年江边的渔翁也劝他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用大白活就是沧浪的水清,可以洗我的帽缨;沧浪的水浊,可以洗我的脚。随波逐流得过且过吧,好死不如赖活着。可老屈是有操守的诗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毅然决然投江了。中国诗人从此有了个理想的标杆,有了一个操守的高度,更有了一个诗意的端午节。
每年的春夏之交,像艾草一样清香的诗意就让国人想起了诗歌。可放在门前艾草十来天就枯了,要让诗意飞一会儿,就得给国人的心里种上艾草,让诗歌的清香软化坚硬的灵魂,让土豪的粉丝们学会在人世间优雅诗意地栖居,有情调有品味有操守有诗意地活着。
作者简介:鱼在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协理事,商洛市作协主席。著有《鱼在洋作品精选?雪夜奇遇》等作品10种。现为商洛日报社副刊部主任。
送 书
◎李继高
我是个枯燥无趣的人,平生庸碌,爱好亦不多。但送书给我平添了生活之乐趣和人生自信。我所谓的送书,就是购买友人或他人出版的新著或旧著送给自己认为该送的人。此乐趣和雅好不仅仅缘于我对书籍价值的理解:记载历史、传承文化,使人类文明的薪火代代相传;也不仅仅根植于我无限相信阅读的力量,乃教育之不二法宝;更多的是我看到好多很有价值的书躺在那里无人问津而感到惋惜,犹如看到珠宝跌落于地无人捡拾、鲜花盛开的原野却无人欣赏一样。这大约也是自己出生于上世纪60年代,成长于物质和精神极为贫乏的岁月,饱尝“阅读饥渴”留下的病根吧。因此,每看到友人有大作问世且价值不菲就乐而购之,分送他人,以示祝贺。当然也有些质量平平但熟人或朋友所托,也要有所表示,以示尊重,毕竟都是读书人写书人,将心比心惺惺相惜嘛!
我所送的书,因专业和爱好之故,大多是人文社会科学方面的,其中文学作品居多。陕西著名作家陈忠实、贾平凹、方英文、陈彦等,每有新著,我或多或少皆欣然购之,送与友人分享。其备受各界人士欢迎和兴趣的当属英文君的作品,虽然是需要稍微破费的事,但作为他的朋友,我深感脸上有光,乐而为之。2016年我随陕西科技代表团赴美国马里兰大学培训学习,随身携带了2本方先生的散文集《种瓜得豆》,本打算赠送给我们授课的美国老师,不料它竟成了大家排遣寂寞打发无聊争相阅读的宝贝。其原因是在美国培训很是无趣,白天清一色的听报告,参观讨论还好说,晚上就难打发了,除了偶尔散步或在住地附近逛商店外,几乎无事可做。语言不通、交通不便(华盛顿打的需提前预约),电视看不懂,室外到处静悄悄,想喝个小酒都没门(美国对含有酒精的饮料有严格的时间地点限制)。每每望着星光闪烁的夜空不禁感慨:还是祖国好呀,到处都热闹,娱乐活动多。团里一位朋友发现我带了方老师的作品,说他也喜欢方君写的东西,美国人不懂汉语,不如送他一本。他读了几篇后在大家面前吹嘘方氏才气逼人,幽默有趣。给他这么一说,就像流行感冒一样传染了别人,大家都争着阅读。在返程的咸阳机场,有位女士还在夸赞方氏的才气智识和慈悲情怀。我答应方君以后有新作一定让他签名赠送。我送人较多的书还有《论语》《孙子兵法》等传统名著。五年前,在西安小寨某书店,我一次买了15本《论语》,5本《大学》,5本《老子》等,都是崭新的处理书,每册5元,共花了不到二百元。回来后分别送给同学、朋友或亲戚的孩子,很受大家欢迎。
通过送书,我也得到了精神上或其他方面的收获,其间的乐趣和满足不经历者是无法体会的。犹如足不出户的人难以体会登山者的快乐一样。使我感触最深的是结交了一些很好的朋友。送书的前提是要有书可送,这就需要买书,买谁的书都是尊重谁,谁都高兴。陈忠实先生生前就与我是忘年交,方英文、陈彦也是我的好友。这都和买书——签名——送书很有关系。且不说他们的人格修养、知识智慧无不影响和教育着我,就是工作上和个人有啥事也是随便请教商量,求助他们,都很平易近人,尽力为之。至于要我帮忙销书(大多销给自己,送给别人)的朋友,更是对我心存感激,有事好商量。我送书的规矩是力求书有所值,不爱书和不屑读书者坚决不送。这好比宝剑赠英雄、红花送美人的道理一样。谁接受我送书至少都会说一声“谢谢”,不管由衷与否,我皆一概当真,阿q般精神上受用。中国人讲究礼尚往来,英文兄戏言:“送你如此高雅的精神营养,难道你好意思白白受用。”故我企盼着哪天能有重大的“意外”收获呢。
总之,我以为送人以书,手留余香,是个高雅的好习惯,是形而上的好事、乐事,是用实实在在之行认认真真地“动起来”落实党的“全民阅读”号召,也是实现自己一介书生报国愿景的良方。我要好好地总结探索,规划谋划,在有生之年将此爱好坚持下去,力争感染更多的人加入到建设书香社会的行列。
(作者系我校学报编辑部主任)
夏日小酌
◎李春霞
夏天的炙热真让人颇感难熬,只要人一出门,浑身上下准被烤得热滚滚的,仿佛就要在下一秒被太阳烤成“人肉棒”。更让人难受的是,在太阳底下行走时,人们都难逃每走一步就汗流浃背、每多待一秒就黏热加倍的命运,那浑身黏乎乎又热得难受的感觉真让人躁热难耐……这大体就是是夏日留给大多数人的不良形象吧?
但在这难耐的酷暑中,也往往藏着许多简单的日常幸福,比如当浑身散着暑气的人喝上一碗冰冰凉凉又降火又美味的糖水时,那冰在舌头、甘至心头的感觉真让人爽快,仿佛人们所遭受的一切暑热在舌尖接触到糖水的冰甜那一刻消散得无影无踪。
对于夏日专属的幸福,除了那碗冰冻糖水和那瓣冰镇西瓜,还有许多平淡却让人自在惬意的时光。
夏季的白昼总是来得比其他季节早,被太阳烤得中午不敢轻易出门的人们,总会尽一切可能早早起床去感受清晨的清爽。那时天还蒙蒙亮,蝉鸣声已经此起彼伏地阵阵响起,林鸟在蓊郁的叶间欢快地叫唱着,晨露还悄悄地沾在草尖上,还有几颗稀稀落落的晨星在天边斜挂着……夏季不知为何总有一股独特的魅力,让人轻易不赖床,经简单洗漱一番后,人们三三两两地哼着小曲儿或挂着微微扬起的嘴角走出门去。
路边一排排的早餐店早已四溢味香,蒸汽腾腾地各色面点、刚出锅的金黄金黄的油条、一杯杯刚装好的热豆浆……各色各样的早餐一列列、一碟碟地摆在店前,刚出门的人们被清晨独有的凉风一吹早已睡意消抹,加之被各种美味飘出来的香味唤醒了嗅觉,空了一夜的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地叫,“老板,一根油条加一碗豆浆!……”
叫卖声还源源不断地响起,小饭桌前吃着早餐的人接二连三地来来往往,街坊邻居凑一块闲谈生活琐事,知了还在叫着,风和着烟火味吹过。
东方渐渐亮了起来,不知不觉中有人摇起了手里的蒲扇,来回地扇着。早餐店前的人开始慢慢稀少了,大榕树下的人倒渐渐多了,人们从家里拿来几个小木凳坐着,有的人一边闲聊着一边择着豆角或豆叶,有的人聚在一块一起唱着地方小曲儿,有的人同三两人轮着下起棋来……直到大中午时,大太阳正在头顶悬挂着,才三三两两不舍地回家喝碗粥睡个午觉。
晌午的太阳将整个大地烤得如蒸炉一般,地面的热气在阳光的照射下不断涌起,早晨青翠欲滴的叶子仿佛正被太阳抽取着水分,开始慢慢蔦下了头,难过得不振精神。而面对如此霸道的太阳,除了没有要事绝不迈出大门一步的机智的人们,大自然也有不怕热浪欺压的勇士,躲在树丛里的夏蝉开始越来越大声地叫嚷着,谁让阳光竟透过了层层树叶炙烤着夏蝉,让夏蝉们一群接着一群地抗议着,那震耳欲聋地叫声直扰了躲在屋里避暑午睡的人们,一阵一阵地,这个林子叫声刚停,那个林子的蝉鸣随即响起。面对外边一阵一阵的热浪,听着四周一阵一阵的蝉鸣,唉,人们轻叹了几声,继续摇着手里的蒲扇蒙头大睡。
当炙热了一天的太阳缓缓退进西方的角落,同样被炙烤了一天的人们开始在这渐进渐入的凉爽里走动,不多加遮掩,不撑伞也不带帽,就清清爽爽地感受傍晚的美好。黄昏给大地柔和地涂上了一层金黄,傍晚的风少了许多热气的掺杂,田野里的耕牛接连哞哞地走过田埂上往牛棚走去,村庄四处升起袅袅的炊烟,孩童在小巷里做着游戏,天再稍黑些,大人们开始喊在外面野着的孩子回家吃饭。
夜色渐渐笼罩了四方,星星一颗颗地亮了起来。也许晚风将大地各处吹拂得格外舒坦,林子里的蝉又开始欢快地鸣叫着,晚饭后的人们又三三两两地从家里搬出几张小木凳,摇着蒲扇边扇风边驱赶蚊子,吹着风同街坊邻居唠嗑家常,孩童们躺着或坐在大人旁边的草席上,打闹着或数着天上的星星,同伙伴说着悄悄话或唱着童谣。
夜渐渐深了,萤火虫提着小灯笼在丛间飞来飞去。于是,大地上也陆陆续续地出现了许多闪烁着的舞动着的星。随着睡梦中孩子的梦呓,蝉鸣也开始温柔了下来,连同晚风。
这夏日,热得出奇,却也别有一番韵味啊!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天青色等烟雨
◎王福瑞
天气压抑到无法呼吸,她掏出随身听。
蓦地,她停下脚步。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此时,江南小镇淅淅沥沥下着蒙蒙细雨,恰如这歌词所描绘般。河面泛起雨滴落下的层层涟漪,微波荡漾,墨绿色中带着些许透明,倒映沿岸的碧瓦青砖和婀娜的垂柳轮廓。也恰如“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她眼前的画面像一幅水墨画轴铺展开来,悠远宁静。
江南多雨,缠缠绵绵,让她感到压抑,感到困倦。她并非无法适应,却也不知怎的,而今重返江南小镇,却对这雨格外敏感。很多东西已不再是记忆里最初的样子,面容已悄然被时间改写。如今,她已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小镇记忆在她脑海中逐渐模糊,但却仍然记得童年与外婆的点滴。记忆中的小院,是一个埋着梦想的地方。尽管只是一些不起眼的花花草草,墙角的青苔,缠绕的葡藤,潮湿的石板,但每一处都有着别样的记忆。小院,春日“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夏日“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秋日“满园花菊郁金香”;冬日“天仙碧玉琼瑶,点点扬花,片片鹅毛”,无论四季处处皆有花香。那些童年的时光,那些记忆里的少年,他们都还在吗?而她慢慢地成长,离开了这样的生活,隔离了许多的盛夏或光年。
此番江南之行,她想找回模糊的记忆,找回在城市中低头忙碌错过的风景。随身听仍在播放着《青花瓷》的旋律“帘外芭蕉惹骤雨,门环惹铜绿,在泼墨山水画里,你从墨色深处被隐去。”
她沿着河走向熟悉的地方,扶着门环推开熟悉的木门。院子依旧“当时只道是寻常”,阳光洒在石榴树上映射斑斑驳驳,院里晒着的豆藤散发着草木芬芳。她忽而忆起从前的日子,那段简单却幸福的日子。夕阳西下,她拉着外婆细瘦的手臂一蹦一跳的向家走去。“小丫头片子,上课不好好学,又偷偷在抽屉看书?”外婆用指关节轻轻弹了弹她的鼻尖,却总不忍心按老师的嘱咐没收抽屉里的宝贝。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未来的岁月和人生,会因此随着时间慢慢起了变化。
而她最爱的是与外婆一同,在院内精心照顾生机盎然的花草。外婆爱花,爱芬芳。她悉心栽培的院内石榴树绿荫和葡萄藤蔓便成为纳凉的好地方。她记得头顶是一根电线拉起的白色荧光灯管,每到夏日夜晚,无数大小不一的飞蛾盘旋在光亮处,拼尽全力往上撞,发出噗嗤的声响。她总会为这些自取灭亡的生物叹息,外婆告诉她,人就像飞蛾这般,尽管力量渺小,但依旧会拼尽全力。那些坚持的,终究会有回报,哪怕只是一瞬间的感悟,也是生命的意义和价值。似懂非懂,她懵懂地望着那些顽灵。尽管没能听懂外婆的谆谆教诲,却由此敬佩于飞蛾的执着。如今再回忆,仿佛像一个巨大斑驳的未来,在前面等着茫然无知的她。
恍惚间,她明白了,有时候她所追求的,所坚持的,也像这飞蛾扑火,得不到什么,但却有着一种对信念的执着。
像是在看一场时间的对峙。江南的雨缠缠绵绵,淋湿了岁月。蓦地,天边洒出点点光亮,淋湿的岁月等待着即将出现的晴朗日子,晾晒烘干。当雾色萦绕过去,阳光洒洒,混合着她的梦想和年少的气体缓慢蒸腾。
合上伞,她莞尔一笑。
就当我,为遇见你伏笔,为梦想伏笔。天青色等烟雨,而她在这烟雨中寻得最珍贵的记忆。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今有沉香 亭亭如盖
◎曾素云
“滴答,滴答……”南方的雨季总是催人哀愁多虑的,这哀愁打在芭蕉叶上,打在青砖瓦房上,打在小池塘上,也打在我的心上,击起层层涟漪……烟雨朦胧往事如烟,那缕缕往事薄烟伴着沉沉又潮湿的香钻进我的回忆,又将那段回忆如抽丝般拉扯出来。
“外公,你的手脚怎么这样慢啊!我的秋千怎么还没有好!”我插着腰跺着脚抱怨道。“别急啊,别急。”外公不顾我的催促,慢条斯理做着手中的活。过了许久,门前那棵老菠萝蜜树的粗壮枝干终于绑上了我梦寐以求的秋千。我喜欢得不得了,每天都央求外公陪我来与我荡秋千,外公坐上那秋千,咧着那口掉得差不多的黄牙,“咯咯”笑得像与我一般大的小孩。
外公是远近闻名的木匠,从本村到邻村的每户人家的家中都有外公制造的木具。外公喜欢与木材独处,在记忆中外公每天都穿一件洗到褪色的蓝背心和一条破短裤,吃完早餐后便一头扎进木材堆,不到日薄西山他是不肯罢休的。外婆常常笑外公,说他快要变成木头了。这时外公会不厌其烦地重复那句不知道说与我们多少遍的话:“世间的生灵不只有人,鸡鸭鸟兽是,树木亦是。树木的年轮便是它们生命的见证,我是木匠,要对他们怀有敬畏之心。”
在窄小的青砖瓦房里,外公外婆的小院子却是很别致。院子里有许多花草:栀子花、月季、九里香、山茶花、芦荟……还有许多我叫不上名字的。但天井的大花坛空荡荡的,看起来像是整个院子没有了灵魂,怪冷清的。外公不知从哪弄来一株沉香树幼苗,小心翼翼地把它栽进大花坛。外公很宝贝这棵树,每天给它浇完水后都要搬小凳子、翘起二郎腿在花坛旁坐上一会。在我看来外公真是奇怪极了,莫不是真的如外婆所讲外公变成了呆木头?不管我怎么想,至少外公是乐在其中的,逢人就夸他的沉香树是如何的好,就连我这个五岁的小孩也不放过。沉香树更绿更高了,外公的嘴角也咧得更宽了。
从青砖瓦房东边的竹林穿过便是一片田野,那里有我喜欢的大水牛、有我喜欢的小溪、有我喜欢的野果子和野花……秋天的田野是金灿灿的,凉风滑过鼻尖都是淡淡的稻香。外公与外婆在那片金色中忙碌,手中的镰刀逐渐将那片金色放倒。而我通常是头戴草帽,手握长棍坐小溪旁的草地上“监督”那群在水中嘻戏的大白鹅。我讨厌那只领头的大白鹅,每次上岸都要追着我叫嚣,每当这时我就会拿起长棍反击,外公、外婆从那片金色探出头来看到此景都会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
沉香树越长越高大,外公的身子却越来越坏。他再也不能到木材堆里,去捣鼓他那些心爱的宝贝了,也没有人再找他做木具了,他再也不能陪我荡秋千了,他甚至只能和我一样坐在大白鹅旁边远远看着外婆忙碌的身影。不同于外面的春雨绵绵,莺飞草长,院子里笼罩着一种阴沉的氛围。往常的花草树木没有了生气,许久未修剪的沉香枝叶疯长,这些枝叶把天井的上方填密了,有说不出的压抑。外公现在连坐都坐不了,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任凭别人摆弄,他能做的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吊瓶,看着液体一点点从藤蔓一样的管子里流进他的血管。我站在他的病床边央求他起来陪我玩,他费力地张着那张苍老屋里的大嘴,脸憋成了猪肝色,可是还是说不出一个字。后来,外公就躺在雪白的床铺上一动不动了。再后来,医生将白色的布盖住了外公那张被岁月耕耘得千沟万壑的脸,那就像一场倏忽而降的大雪,掩盖了所有他的气息。外公去世了,外婆再也无心照料那些花花草草了,但对沉香树却是照顾有加。浇水、施肥、修剪,一件不落。她也开始像外公一样呆坐在沉香树旁,也不会和我荡秋千了,常对我说:“老头是想这棵树陪着你长大的,日后给你做一个首饰匣子。”每次说完又一声不吭地呆坐。看着她日益蜷缩的背影,我心里有些害怕……
我的心中恐惧最终还是应验了:外婆中风了。她瘦了,脸上的线条愈加锐利,岁月的暮气把她紧紧笼罩着,它们拖着她,于是她的嘴角下垂、法令纹下垂、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下垂。我生怕它们把外婆拖到黄土地下,让她在世上销声匿迹。我也害怕她这副干尸般身体和那张“丑陋”的脸庞。妈妈要把我带走,与外婆分别的那一天,她仅能动弹的那只缠满青筋的手想要抓住我,但我却闪躲到母亲身后,到离开都不敢抬头看她那双浑浊的眼。后来,外婆、沉香树、青砖瓦房在我的泪眼中变得模糊,最终成为一个小点。
岁月悠悠漫长,沿途美景盛开,寒雨纷纷飘絮,故人今夕不在。青砖瓦房早已覆满青苔,而沉香今已亭亭如盖。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腐草为萤
◎杨欣欣
儿时的夏夜里,总能看到萤火在草丛间纷飞。点点流萤如繁星般遗落在人间的影子,美得纯粹。姥姥说,它们是枯草生出的灯光,会点亮黑夜。那时我常常渴望着夏月不会被秋风吹走,就像如今我渴望最亲的人不曾离去。
小时候的夏日常在姥姥家度过,在印象中,姥姥似乎总是忙着:缝不完的衣服,做不完的饭,还有干不完的农活。这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女子,悲哀得沉重,却又幸福得简单。我从不曾看到过她像姥爷一般,闲适地坐在老藤椅上,呷一口清茶,品时光悠长。她也很少像其他老太太那样乐意坐到街头巷尾,在柳树的荫蔽下谈论着那些家长里短。姥姥的生活似乎等于忙碌或者枯寂,但在每一个安详宁谧的夏夜里,她的脸庞却闪着像萤火般的属于诗人的光芒。
“季夏之月,腐草为萤。”晚风吹不去溽暑的闷热,屋顶上刚收起的棉花还存着姥姥掌心汗水的温暖。当袅袅的炊烟渐渐收在云里,人间灯火盏盏点亮,姥姥揽着我坐在庭院里的石凳上,一笔一划地描绘最美的故事。星光寥落,夜月罩起轻纱挥洒着柔和的光。流萤在草丛间闪烁,像是要提灯照亮河山,又像是在捡拾遗落到日光中的记忆。“看吧,这是‘夜行游女’,不听话的孩子可是要被抱走的”,姥姥停下手中摇动的蒲扇,指向闪动的萤火。小孩子自然是很好哄骗的,但有时候小孩子的好奇也会盖过恐惧。我歪着头,眨巴眨巴眼睛,心想我偏要见见这萤火变作的游女,只是无奈姥姥从不许我捉一两只回去放在帐里。
姥姥告诉我她以前常在田地里摘棉花到天黑,那时她最快乐的事便是伴着萤火回家。踩在沾着露水的草叶上,与流萤一同见证世间荣枯,再多疲惫也会转化为生活的喜悦与生命的感动。“再讲讲‘囊萤映雪’吧”,后来我才明白那并不是在检查我的学习。姥姥很喜欢听我在学堂里的故事,她总说“知识呀,真是好”。我看不懂姥姥眼底的遗憾与期盼,讲起故事时还沾着点小得意。不远处池塘里的荷香随清风飘过,门前老槐树上的蝉鸣与塘里的蛙叫一声声应和,枯荑中萤火还在翩跹地舞着,不知疲倦。不知何时,我睡在了姥姥温暖的怀中。姥姥一生从未离开过脚下这片深爱着的土地,像是只萤火闪烁在一方天地。生于斯,长于斯,长眠于斯,如此安稳的生命。在这片土地,她燃尽了所有的爱与真诚,要照亮茫茫的夜色。即使终于相信了所谓的宿命,她依旧选择在枯寂的草丛里散尽余生的温暖,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我常常想念那些澄明如水,温暖似灯的夏夜。那里生着一片片挥不散的萤火,还有一个如萤般点亮我生命的人。
几年前一个夜晚,我偶然路过庄稼地,望着掩映着姥姥坟茔的衰败的草丛,似乎才想起夏日已过。自姥姥走后,我仿佛错过了许多夏夜,而那些绚烂的萤火也已离我远去了。走到姥姥坟旁,在这昏昏的夜晚,我真切的感受到了土里与土外的,生与死的距离。有磷火飞过,游于指尖以上,记忆之下。“哀斯火之烟灭兮,近腐草而化生。”我驻足凝望:是不是像萤火一样,是不是“夜行游女”,是不是——我的姥姥?我依然愿做个不听话的孩子,可再没有人将我抱在怀里,讲一讲腐草为萤的美丽传说。“流萤四散,殇歌安详,远行的灵魂已不再回望。杏花村庄,炊烟初上,哪一程笛声弥散了天光?”我走过了许多缀着繁星和露水的夏夜,走过了许多生着繁花和虫鸣的草丛。我再没有寻到过一点萤火,自腐草而生的萤火——眼前的传说终变为遥远的传说了。然而那些掩藏在记忆褶皱里的梦却化作点点流萤,为我将姥姥的面庞点亮。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田野少年
◎陈竞立
山上的水雾流下来,蓝盈盈的,栗子从树上落下,几处哗啦啦的声响,昨夜的月光失了明亮,笼在昏白的雾里。老屋青灰的瓦片淡淡的,山中响起麻雀的叫声。
白花花的狗尾草分出蜿蜒无尽的田埂,她不动,它就不会招摇,蛇睡着,她不敢惊动它。脚底凉津津的,乌溜地钻进心里,雨下透了。水田里稻花鱼摆尾,雨花似的涟漪,青湿的风吹过,稻花尖远了,鱼游走了。又一阵扑簌簌的稻米声。筛米时看着弹跃的稻米要落回筛子,悬着,点在远方青幽幽的山上,洒了白糖。
她走在细长的田埂上,走得小心又小心,肩上落了无形的扁担,水不时拍打着木桶,晃晃悠悠。她扛着两口小小的水井,拨开井边的枯枝败叶,雨落进枯井中,数了一夜的雨声。雨里的月光是清亮的,跳进井里。
漫长的田埂。她想到梳子分发际,白亮的一根线,小心又小心。她捧着镜子细细地看,黑油油的田野摇摆不定。她发现角落里映出少年的一张脸来。她别过头去不看他,像他是溅落的一滴茶。两侧泛黄的稻花海,她走在一个大衣柜里,一层一层灿烂柔软的衣服中间,黑极了。那个把自己锁在衣柜里闷死的女子,她不去想他,但他又跳进来,吹笛子的人走了,她最后能听见。
晨星静悄悄地浮动,她感到星星的呼吸,脚下的土地微微地波浪起伏。她站不稳,却更轻盈。嫦娥奔月,这时辰怕是最后的时刻了,她为嫦娥感到悲哀,她是美的。
她还是想到他,红惨惨的灯笼下朦胧的影子。她从里屋看到他,他在门下站着,周身披着红光,像她透过红纱看他一般。他微微靠着门上已经泛白的“福”字,背后的山黝黑安详。堂屋,他和她母亲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山里遥远的回声飞走了。落了小小一片月光,她拿月光当镜子照,映出水蒙蒙的他来,于是那束流光飞进他手中,他手里牵着一个少年。少年蓦地从他身后出来,叫他。
哥哥,她是不敢的。日出前她去打谷子,青冥的天空漂在她头顶,她像枚鱼鳔沉浮在稻海里。抬头时天空滑落下来,隐隐金光的边缘她看见他。细长的田埂,那根微弱绵延的地平线,他睡在她的尽头,一侧是她沉浮的稻海,另一侧,稻海铺展到天空的底端,她看不见,天空涌入的地方。他似乎要飘过来,她站起来,奋力踮起脚,他又不动了,还是那么远。她没想过游向他,她是早早就被抛远了。天边零零星星的云渐渐泛起金粉的光,不久前春天的花粉飘来,从他身上,日出了。
她一直等待着,鱼儿一次次地游过。少年踩进田里,一步一步陷进泥里,鱼儿惊慌地逃开了,稻杆根边浮出几个气泡。少年告诉她,他死了。那个女子也自杀了。
她从浑浊的水里醒来,满脸泥泞。
秋天开始下雨,青色的雨从山脚横扫过来,越过另一座山的山头。她从未到过山的那头,少年说那头还是田野。她想笛声是能翻山越岭的。月夜里她盯着青灰瓦片下坠着蛛网,沾满了月光,亮晶晶的丝弦。她不会乐器,他的笛声无处不在,秋叶一样纷飞。
她又听到了笛声,一段隔着一段铺在她一侧的稻海上,轻飘飘的竹筏,尽头是还在沉睡的日出。稻花深邃,她知道少年潜没在稻海里,一只手臂伸长了,在轻轻招摇着。呼吸的送别,吹着他的笛子。她站着,长长的竹筏荡漾着熹光。她想,她会转过身去,面向即将来到她的日出。她的身体在发热,像日出月落。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深海孤鲸
◎王梦烁
我自生来便在这片蔚蓝的海里。我的来处,我的归宿,一直都在这里。这片海洋,一望无际。
妈妈一直教导我,这片海便是我一生所要极力守护的家。她那严肃而认真的模样,驱使我情不自禁地收敛起以往的淘气模样,深深地环顾这个家园。这片海,栖息着我们大白鲸家族啊,容纳着世间千万生灵,我的长辈,我的兄弟,皆生于此。
我自懵懂世事时便被母亲赋予这个神圣的使命。我是深海里的一只白鲸,我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妈妈在岁月蹉跎中逐渐年迈,而我,日益强壮,即将肩负重任踏上征途,去经历自己的人生旅程。
别了,妈妈。
离家以后,只剩下我自己了。我在这无边的海里孤独地飞梭,离家愈来愈远,只为海洋四方和平。
恍惚间,我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我知道,外界对于我们的了解,不过是鲸的凶狠,闻到血腥味便会一冲而前捕获食物。这是鲸的本性。而我要努力克制自己,将我的强大,用来守护这一方安宁。
我奋力冲向那个地方,只为一探究竟。前方不远处,一头小小的剑鱼在鱼群中引起骚乱,在凶残地啃食着牺牲品,又接着奋力追赶无辜者。
我本性亦是它们这些弱小者的侵略者,但此刻,我是守护者啊!路见不平,便应拔刀相助。我露出利齿,乔扮凶煞,往前横冲直撞。鱼群已分散开来,那头剑鱼在慌乱中逃之夭夭。
小鱼儿们吓得四处躲藏,我欲解释却无能为力,它们从心底里怕我,我在它们眼里,是一个恶霸,与那剑鱼无二。
它们害怕的眼神,恐慌的神情,使我徒留心伤。又只剩下我自己了。我在深海中缓缓游动,心中压抑着万千无奈与委屈,再次环游四方。
我又遇到一个受害者。在那珊瑚旁,一条小鲤鱼因无意之中遗失了食物,正在被亲族无情地驱赶。我又是忍不住了。我毫不犹豫地向它们游去,只想讨一个公道给无辜者。自我远远游动着,它们便发现了我,又是那样畏惧的神情,慌乱地往四处分散而开。我向那被驱赶的小鲤鱼游去,欲安慰它,可它早已吓得晕头转向,往空旷之处拼命地钻,像是在拼命地寻找救命稻草。我这么可怕吗……
我不禁黯然神伤。我本意皆善,却最终都得到这般结果,大家都害怕我,不理解我,冷落我……脑海中不断地回放那些场面,心中积压着万般无奈与委屈,这比海深的压强更令我喘不过气来。
我终是难以忍受这般沉重,浮上海面重新呼吸。我欲宣泄,奋力一呼,体内的废气带着一根巨大的水柱一拥而出,悬空形成一股美丽的喷泉,在阳光的照耀下,几道绚丽的彩虹若隐若现。真美!
我深情地凝视着这片大海,如释重负,放松警惕。突然,我仿佛感觉全身被套上枷锁,回眸发现自己已深陷巨网之中。我露出利齿开始撕咬渔网,慌乱之中响起一声巨响,疼痛感迅速传来,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我忍着疼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奋力从漏洞处钻出。我从未忘记我伟大的使命,最后一刻,也不该忘。
我停止游动,任由身体慢慢沉沦,无止境般地向深海里坠去。昏暗中,似乎有一缕阳光直透过深海,给我带来最后一丝光明与温暖。我的意识渐渐薄弱,如同世间那些细小翻飞的尘埃消散开来。
我的身体,最终还是归宿于这片海——原本白色的肌肤上生长出鲜红的珊瑚,集聚成礁,引来斑斓的鱼群、虾蟹,滋养着一群稚嫩。我的每一份营养价值,都是给予这深海最后的温柔。
听说,人们唤此为“鲸落”——鲸落海底,哺暗界众生十五年,巨鲸落,万物生。
我终是完成了使命。别了,生我育我的海。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给我一个飘香初夏就够了
◎黄 昂
“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一岁四时轮回翻转,自然声悄,万物皆懂她的言语。纷纷万世间,或许我们各有等待,殊不知,回身而望,你所期许的,已在你身后,等你……等待一个飘香初夏,足够。
那时的我同外公外婆住在乡下,二老日渐年迈也已管不住我。或许深秋,翻进废园摘一把亮红的野果,每一口都是不同,可能酸得掉牙,可能甜得腻嘴。或许入冬,折一段枯枝四处落画,浅黄的沙地是孩童时期质地最好的画纸。或许早春,跳往荒弃田垄玩平衡板,而摔得满身泥巴不敢回家……或许,就在初夏,转身回家,坐在玉兰树下,脸颊打上阳光残影,鼻闻浮着淡淡清香……
玉兰树栽在老屋后院,听闻当年贫苦得连把好土都难寻,外公一担担在远山脚下挑回家,盖在玉兰纤弱的根茎上。几十个春秋一晃而逝,它渐渐生得挺拔。有时外公站它在跟旁,皱纹满布的手搭在它身上,棕黑的树干让外公稳稳靠着,细细的纹理同外公悄悄说着话。
五月,刚刚入夏,玉兰树暗暗地开花,藏在浓郁的绿荫里,星点柔白缀得可爱。不过几日,它已染得满枝星白。可能就在凉风微起的夜晚,满院飘香。
这个时节,大概是我让外公外婆最省心的时节,我会与外婆搬两把小竹凳,靠在玉兰树下。我数着地上零星阳光,风拂起,又被摇得散乱。外婆捧着几件早已洗得发白的衣裳,承着玉兰树的阴凉,穿针引线。灵巧的手,一针针细密,不比阳光好数。她一针针缝起旧去的衣裳,也一针针缝起过往。我撑着下巴,微眯起眼,听外婆那一个个娓娓道来的故事……可能玉兰树也听得陶醉了,同过往的风一起轻轻摇晃,摇晃下几朵白嫩的花,落在细碎金辉上,落在外婆怀里,落在我头上。也许隔日我穿上的衣裳,就裹着玉兰的清香,裹着初夏的味道。
再过几日,也许,不是几日,悠然的日子总逝去很快,玉兰树的花一夜里悄然落下,铺得满院白绒绒的毯。我跑进院里,拾起一筐落花,挑一朵最香,泡在水中,搁在屋里。它展着几稔修长的花瓣,糅着外公冲出的茶香,别样飘香……
老家的树仍在,而我却离开了。当挤在喧吵的道路上,偶然嗅到一股熟悉的清香,我会惊觉,原来又到一年之夏,我会恍然记起,我已许久未回老家。或许玉兰树又悄然开花;或许早已满枝星白。就在初夏,就在今夏,我为它一场初夏盛放,转身,回家。它再给我满院飘香,给我最初的回想,给我最悠适的初夏陪伴,足够……
外公的茶依旧醇香,外婆的故事依旧悠扬,我在清香满院的初夏中,寻回了过往的它。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山中书事
◎杨斯雅
折一枝瘦梅,披一身晨光,来到深山中。这里很静,光像从刚作完的画中溢出来似的,丝丝缕缕,清新得让人无所适从。
山中的狭径,通往高处,唯恐惊扰了什么,只得且行且听风云。晨雾自峰顶散漫地飘逸而下,缭绕于苍翠欲滴的众树之间,潮潮地摩挲着每一片树叶。绿翳翳的草已渐渐淘汰了枯黄。仍不时有两簇俏皮的野花自草丛中跃出,细小如黑夜的星,点缀其中。花瓣上圆滚滚的晨露小心翼翼地折射着这深山里的生机。一泓山涧倾泻而下,却怎么也遮不住棱角分明的山腰,反倒为它增添了一丝妩媚。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碾压草地的声音,我以为是某种觅食的啮齿动物,回眸却见一位身着粗布短褐的老人。他拎着半只葫芦瓢,自顾自从涧中取水,又自顾自地喝下,让我感觉自己仿佛是一颗千年的岩石,完全不必要引起他的注意。恍神间,老人已经离开了。我沿着他滴下的水迹,拨开丛丛密林,眼前乍现两间蹿着炊烟的茅屋。屋前的石板路歪歪扭扭。我以为会有飞奔而出的稚子,抑或拄杖踱步的老妪,但是没有。
“老......老伯......”我站在他身后。
他回头,“啊!你这娃娃......”他显然吃了一惊。我看见他杂乱的白髯覆于老皱的脸上,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老人邀请我进屋品一品香茗,我欣然答谢。
茅屋正中央摆着一只红泥小火炉,像披着鲜艳袈裟的老僧,和地下鲜绿的青苔形成强烈的对照。说是品茗,老人自己却拎起竹筒嚯嚯地直饮。闻这味道,应该是松花酒。“你这娃娃应该是从山外来的,山外可没有我这么好的酒,也没有我这么好的茶。你这娃娃哎,也真是好福气......”他一边说,一边自顾自地为我沏茶,却全然不顾我的反应,恍然间一时不确定他是在同我讲话,还是同他自己。
沏几泡茶后,老人用竹筷敲了敲桌上的一碟花生米,“茶喝够咯!该干活啦。娃娃,花生米饿了抓去吃吧。”我正在端详茶壶嘴氤氲而上的雾气,哪知抬眼之间,方才眼前那身粗布短褐忽然灭了迹。
出了屋子绕两三圈,惊觉两棵瘦槐树后藏着一间茅屋。门虚掩着,山中潮气将屋内的书蒸出的霉味却已迫不及待溢出,令人欲近还难。但透过门的缝隙,仍然隐约可见屋内铺天盖地的宣纸,经卷诗书散漫一地。
真是悻悻至极。我正欲离开,转身竟发现有一幅字,用松针钉在虬干上:“兴亡千古繁华梦,诗眼倦天涯。孔林乔木,吴宫蔓草,楚庙寒鸦。”下联呢?——不见了。许是哪日被用去擦拭窗棂,许是哪日被塞进炉火烧柴。
下联呢?也许在这深山里吧!
走过烟柳画桥,看过十万人家。岁月不知人间苍老,往事懒述,风轻叶摇,云且留住,雁且归去。下次在林下相逢,我必共他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生 与 死
◎陈晓怡
死亡是人间的一把锁,将我锁进方寸红木,掩上红土。我曾见过未上漆的健硕红木,也曾在斑斑的红土地上耕作,当时不想,这些便是我留给世人的‘脸面’。往后千年百年,见过我的没见过我的,都将这木这土当成我的脸。他们如旧生活着,只是在清明时节到我的坟墓看看,想想他们一生与我这生的交集。那些没见过我但流淌着我的血液的,会在我的坟头嬉闹玩耍,踏青观光,风景比土堆好看,我的死离他们太遥远。或许他们偶尔也会想想埋进土堆里的故事。
死亡是一把锁,将回忆分两半锁起来,一半随我锁进红棺,一半锁在烟火汗臭依旧的人间。我听说由人间通往死亡的世界还有一段路,我生前不信有这么一条路,死后却希望这条路能长点儿。我要带着我的那半回忆,在这条路上将我的一生细细咀嚼。孙女保留着红棺外的回忆。她含着泪将一髻发放进红棺,我的身旁,就像当年我小心翼翼地将庙里求来的护身符放进她的摇篮。我放护身符时,盼着她携着我的祝福和爱健康成长。而今这发沾着辛咸的泪珠儿放在我的枕边,我知道她的担忧,她怕我孤单,让我一路上有一髻发陪着,她希望我走得温馨,不曾失去什么。
我未曾失去什么,我只是去到另一个时光,回到我的另一个家。孙女是我在这个世间的眼,她水汪汪的大眼睛保存着我和她的共同回忆。她带着这双眼睛,看每年正月里的粤剧,看我来不及到达的远方。她戴着我留给她的金项链,去看绿抽芽,听夏蝉鸣,嗅秋桂香,品冬烈酒,她会幸福地迎接每一个季节。我要闭上我蒙了尘雾的眼,从此我将化成风轻轻地吹,化成雨绵绵地洒,化成烟袅袅地升,化成云缓缓地飘,我把躯体交还给大地。孙女唤我,满身满脸地水珠,不知是汗是泪,周围渐渐糊去,孙女的眼睛像夜里的星星,我舍不得这星子似的眼睛……
我也曾用这星星般璀璨清透的眼看过埂上花开,用稚嫩的脚丫奔跑在丛间追赶惊飞的小生灵。小伙儿林中樵采,给我乌黑的发束别上红发绳,我腆腆地跟了他去。从此,一间草屋,两人奔波,三亩薄田,四季风雨。路漫漫,一路悲欢满地血汗,转眼间青丝变白发。老头儿向我告别,送走他后,我躬了背,老得风也吹不动我的皱纹。我坐在老槐树下,盼我的儿孙归来,他们迟迟不来。我翻着卷边的黄历,数昏晴更替;我望斗转星移,盼拂晓鸡鸣;我看日头朝升夕降,等待霞光没入雾中。我哼起我母亲教我的歌谣,这歌谣由摇篮唱入坟墓。
再回头,人间的大门紧闭。我母亲,我父亲在站在前路的尽头,他们挥手唤我小名,我不知道追随他们去向何方,但我知道,那个世界是我生命的另一部分。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莫高窟随笔
◎曹聪颖
坐车是一个漫长的旅程,尤其是从白天到黑夜、再到白天。很遗憾,这次敦煌之旅没有买到莫高窟的门票,没有办法去欣赏那种辉煌的艺术。
提到莫高窟,猛然想起余秋雨的《文化苦旅》,想起牌坊、想起都江堰、想起藏经阁。当年我并没有把这本书读完,现在却强烈的想读读余先生笔下的莫高窟。
奈何火车上信号不好,搜索了无数次,百度戳了无数次,这篇文章可谓千呼万唤始出来。
我看的很慢,当我在文章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沉了下来,高处的山峰依稀可见淡淡的薄雾。我跟同行的好友说:“我们早点去看看莫高窟吧,要是还买不到门票,那就远远地望一眼,也不算太遗憾。”好友爽快答应,因为我们都带着一颗虔诚的心来探望这已经活了一千年的生命。
由于种种原因,我并未见到莫高窟的真容,但有幸在博物馆一睹小部分石窟的面貌。
也许我没有文学家细致入微的观察力,没有艺术家发现美的欣赏力,没有考古学家探知古今的专业力。以至于我也不曾看出哪幅壁画跟哪个朝代有何关,哪个石窟跟其朝代的兴衰更替又有何关,看来我只是一个粗人。
即使是粗人,我却也能看出人物表情的丰富,看出线条流动的绚丽,看出衣饰图案的华美。相比岿然不动的山峰,它多了份动态的美感,因为它是活的艺术;相比涓流不息的小河,它多了份娴静的美感,因为它是完美的艺术。
旅行的途中,行走的路上,吃饭的空闲,回程的车上,都偶然听游客提起莫高窟。有人抱怨等了那么久,期待了那么久也没什么好看的,有人感叹视觉的冲击带来震撼。因为我并未一窥究竟它到底如何,也不妄加评论了。
但想到余先生所说的:“不管它画的是什么内容,一看就让你在心底惊呼,这才是人,这才是生命。人世间最有吸引力的,莫过于一群活的很自在的人发出的生命信号。”我认为,光是这一个理由就足够让我们带着一颗虔诚的心,带着一双细致的眼去发现,去欣赏,即使你也如我一般是个粗人。
我们如今身处于这个光怪陆离的时代,有太多人渐渐丢失了自我,丢失了人的本性、生命的本性。希望每一个去莫高窟的人,都能用心去感受那带有人性的壁画,也能惊呼:“这才是人,这才是生命。”
这次无缘莫高窟,下一次邂逅敦煌,定当首先冲进莫高窟,提醒自己:做人要活出真性情,要活的自在。即使我参不透它的故事,悟不透它的奥秘。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吃枣时节我想起了爷爷
◎马 萍
等爷爷好了,爷爷还陪你打枣。
——题记
回想起来,时间留给我的第一个记忆竟是一句话,那也是我至今为止都难以忘记的一句话:“等爷爷好了,爷爷还陪你打枣”。然而,不守信用的爷爷却再也没有陪过我。
自打我记事起,家里就有两棵大枣树,听爷爷说,那是他幼时栽的。
每到枣儿成熟的季节,爷爷就会将枣树底下的一圈都打扫干净,然后四面都铺满席子,通常爷爷负责拿竹竿往下打,而我负责捡。有时我会朝爷爷大喊,“哎呀,小心点打,你看把叶子都打下来了,”爷爷会说“没事,枣树就是贱,你越打它,它就会长得越繁茂”。每当我和爷爷打枣,村里的小孩都会跑过来要枣吃,走的时候爷爷还会将枣塞满他们的兜里,有时我会怪爷爷,为什么要送人,爷爷往往会摸着我的头说,“别小气嘛,咱们还有两棵大枣树呢,他们却没有。”是啊,比起其他的孩子,我可是幸福多了,因为我有爷爷给我种的枣树呢。
五岁时,家里添了弟弟,而我便自然而然得由爷爷奶奶带了,奶奶不是很喜欢小孩,确切的说是不喜欢爱哭的女孩,所以大多时间我都是跟着爷爷的。有时候真搞不懂,那时候的我为什么总是和哭结缘。依然清晰的记着:我躺在爷爷的怀里,拼命地哭,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哭的好伤心,爷爷坐在枣树下搂着我,边拍边哼着“噢——噢——”“你看,”爷爷忽然说:“你看对面的山上,看到了吗?”我愣愣的看着,不哭了,远远的看着对面山上有个黑影在晃动,爷爷说那是野人,通常听到小孩哭便会出现,紧接着爷爷就会给我讲起所有有关野人的故事,我缩在爷爷的怀里想象着野人的模样,然后安稳地睡去……
印象中,爷爷除了会讲野人的故事外,还经常教我辨认天上的星星。每天晚饭后,爷爷都会坐在枣树下,指着天空说哪个是牛郎星,哪个是织女星。爷爷常说,地上死一个人,天上就会多一颗星。而我那时竟忘了问,爷爷如果哪天变成了星星,他还能不能看到我,而我想他时,还会不会看到他呢?
渐渐的,我上了小学,每天和爷爷相处的日子也少了许多。七岁那年,同很多人一样,我怎么也没想到一向健壮的爷爷会因突如其来的病魔而瘫痪在床。夏天的时候,爸妈通常干农活不在家,奶奶也在忙着照顾小弟弟,所以大多时候都是爷爷一个人。由于躺在床上不方便,爷爷就要求爸爸出去之前扶他到枣树底下坐着,有时候一坐竟是一天。偶尔爷爷会抬头看着枣树,然后叹息道:“唉,果然是老了,种的树都不好好结枣了!”
每天下午放学回家,我都会远远的隔着那堵土坯墙喊爷爷,直到扑倒在他的怀里,然后咯咯地笑着。爷爷喜欢坐在枣树下,用一个大烟斗一口又一口的抽着旱烟,然后吐到我的脸上,而我则喜欢坐在他的脚底下,边吃枣边给爷爷讲学校里发生的趣事。有时爷爷也会打趣道:“在学校里有没有看上哪个小伙子啊,爷爷还想看看未来的孙女婿哩。”
然而,爷爷并没有等到这一天。大概记得,那天下午放学回家,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喊爷爷。可是那一次,我喊遍了整个院子,爷爷都没有应我。当我跑进屋时,爷爷已经被伯伯们抬到了地上,我不懂他们是在干什么,我想跑过去问爷爷时,却被妈妈拉出了屋子。那一年,我刚满八岁。
接着一连好几天,家里都来了好多人,又过了几天,家里的人都陆陆续续的走完了,偌大的家一下子空荡荡的。有一瞬间,我才意识到爷爷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想爷爷啊,是真的想,想他了我就哭,可哭泣声再也不能将爷爷唤回我的身边,他永远的离开了我,我再也没有爷爷了。我想让他回来给我擦眼泪,给我讲野人的故事,他还没告诉我上次的故事结局是怎样的呢……
爷爷就这样匆忙地走了,门前的枣树还没来得及萌芽,而我,也还是那个爱哭的小女孩,只不过,从此这个爱哭的女孩都要自己擦眼泪了。
后来,爷爷的衣服都被扔进了山里的深渊里,就连他最后拄的唯一一根拐杖都没有留。我问奶奶,好好的东西为什么不留着,为什么要扔爷爷的东西,只记得奶奶的回答好像关乎什么所谓的迷信,总归是我不懂的东西。从那以后,爷爷留下的物件,就只有门前的两棵大枣树了。
又是一个吃枣时节,院子里,两棵历尽沧桑的老枣树又重新结满了青红相间的大圆枣。站在溢满枣香的院子里,树叶交替之间,我仿佛又看见爷爷坐在枣树下,拄着那根松木拐杖在朝我微笑……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一条金项链
◎赵悦蓉
十年前,刘美丽嫁给了赵老实,夫妻俩开了一个五金店,生意惨淡,日子过得紧巴巴。这天是两人的结婚纪念日,赵老实给了媳妇一份惊喜:一条金项链,吊坠上镶着一小颗很漂亮的红宝石。
刘美丽看看标签,整整三千块,太奢侈了!刘美丽心里疼了一下,嗔怪道:“这么贵?浪费呀!”赵老实捧起她的手,深情地说:“结婚前,我发誓要让你过上好日子,可婚后的日子却一直那么拮据。这三千块是我攒了两年的零花钱,补偿一下我对你的亏欠!”刘美丽依偎在赵老实的怀里,说:“我不要富贵,只要你对我有一颗真心,就够了!”
说归说,刘美丽还是很高兴,第二天,就戴上金项链出门了。
夫妻俩住在一个老小区,小区居民相互都认识。刘美丽一出门,遇到了快嘴赵婶。赵婶一眼看到了项链,夸张地叫了起来:“天呀,好漂亮!”她凑上前,摸了摸项链,说:“得不少钱吧?”刘美丽骄傲地说:“我老公买的,三千块呢!”
谁知赵婶听了这话,眼中闪现出奇怪的神色,像是惊讶,像是怀疑,又像是羡慕,到底是什么意思,刘美丽也没琢磨出来。
傍晚回家时,刘美丽提着一包打了蔫儿的菜,看到几个妇女在小区那棵梧桐树下聊天,中间就有赵婶。她们看到刘美丽,眼光一下子聚焦过来,准确地说,是聚焦到她的脖子上。刘美丽急着回家做饭,打了个招呼就走过去了。
这时,刘美丽听到赵婶在身后说:“喏,就是那条项链,你们觉得像金的吗?”一个妇女说:“我看像假的,吊坠估计是玻璃的。”又一个妇女说:“我看像真的,你们看我闺女给我买的这条项链,看着差不多!”赵婶说:“你知道啥?看到她提的菜了吗?这么些年,她家就没买过新鲜菜,因为打蔫儿的菜便宜。她老公舍得花那么多钱买一条项链送她?”这个说法大家都很认同,纷纷点起了头。
刘美丽心里发凉,她强打精神走回家,一到家,就把项链摘下来,锁进了箱子。
赵老实回来后,问她怎么不戴金项链了,刘美丽编了个谎:回家路上,她亲眼目睹有人抢走了一个妇女脖子上的金项链,妇女的脖子鲜血淋漓。她害怕成为抢劫犯的目标,就摘了。赵老实“哦”了一声,说:“谨慎点好。”
那以后,刘美丽就再也没戴过那条金项链。
十年过去了,这期间,夫妻俩的五金店生意慢慢变好,后来成了一家五金连锁超市。赵老实两口子富裕了,过上了有车有房的日子。
这天,刘美丽无意间翻出这条金项链,一下子勾起了回忆,她戴上项链,就出门了。
这些年,刘美丽住的旧小区已经拆除,开发商在原址上盖起了小高层,分给了原先的住户。刘美丽下楼后,遇到一群妇女在小区公园里乘凉,赵婶也在。
赵婶看到刘美丽的项链,凑上前去,说:“小刘,你这项链不错呀!”其他人也围过来,纷纷说:“红宝石这么大,得好几万!”“金链子这么亮,肯定是足金!”
刘美丽想起了当年事,笑了笑,说:“项链是镀金的,红宝石就是块玻璃!”说完,她转身走了。
后面传来了小声议论:“有钱人就是低调,她现在那么有钱,会戴假货?”“不是低调,是虚伪,咱又不问她借钱,她何必这样呢?”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星 云
◎钟立兴
在短暂的相遇后,我们将归向相反的地方,终其原因,我们不过是南北两颗星星。
她们并不喜欢对方,南讨厌北脸上的笑容,北讨厌南身上寒冷的气息。她们的相遇完全源于各自自转轴的倾斜。南的身边有一颗又大又暖又明亮的恒星,因为运行轨道的偏离,那颗恒星把北也铺捉到自己的星系中。
壹
南身边的星球很少,每一个都珍贵无比。曾经她有过一颗自己的行星,但当她在外运行归来时,她发现那颗行星已经有了自己的星系,她的位置被排的老远。她不远万里,跋山涉水,跨越时空的限制来到那一颗行星身边,最后却自动放弃了那颗行星。那颗行星的光灼伤了她。南从此成为孤星恒星,在宇宙中以直线运动游离。 由于缺乏其他星球光热的照耀,南的表面开始结冰,那冰越结越厚,最后把南从里到外变成一颗冰冻星球。那冰的厚度大概要超新星爆炸才能一次性全部融化。但南什么都不说,不乞求,不抱怨,以一种高的姿态孤独而倔强地运动着,一不留神就被一颗大恒星捕获,变成了一颗从属型恒星,做起了旋转运动。
贰
当南的冰被融化着的时候,北来了。
北不喜欢南,因为她是颗火热的星球。当她第一次和南打招呼时,南身上的冷气直接把她散发出来的热浪给浇灭了,她第一次遭到这种回应,眼睛瞪得老大,好久都回不去。北觉得南的性格和她的身体一样冷。每当北兴致勃勃地和她说自己在宇宙中的奇闻轶事时,南的反应总是很冷淡,当北在公转时和遇到的陨石们兴高采烈地打招呼时,南总是默默地看着北。北觉得自己身上的火焰都小了一些。
她们不对头。但是她们是好朋友。对于一颗星球来说,无论是过于冰冷还是过于炎热,都不是一件好事。北性格开朗、热情,遇事容易激动,一激动,体内的反应就会剧烈,体温就会急速上升。但即使快要被自己烧死,北也绝不会因为这个原因主动开口要和南呆在一起。而当她快要被烧死时,南总是会出现,用自己的冷气给她降温。“你不会是因为快要冻死了才来找我吧!”北嘴巴吊得老高。南瞥一眼变成火球的北,抱着她,吐出一口寒气,“我可以控制。”北的火焰烧得更旺了,心却渐渐平静下来。在南还没有归属大恒星前,她是怎么忍受那钻心刺骨的冷呢?北无法想象。这颗在她看来从里冷到外的星星,其实还是挺好的。北就这样认下了南这个朋友。
叁
即使她们成为了朋友,她们的相处模式也没有改变。她们公转从不在同一水平线上。南总是走在前头,安静地看星云,北总是一边和陨石们说话,一边追赶南。时间慢慢流逝,她们就这样运动着,直到那颗恒星的内部反映越来越剧烈,直逼爆炸临界点。她们即将分别。
“你喜欢我吗?”南主动问。
“喜欢。”
“那你喜欢我吗?”北反问。
“不讨厌。”……捂不热的白眼狼。
“但我珍惜你。你很温暖。”
北笑了。恒星爆炸的能量太大,会波及周围的星球,不赶紧逃离,还有可能被吸入爆炸后形成的黑洞里,尸骨无存。
“你的冰快融化完了。”
“你还是很容易将自己燃烧起来。”
北一口口水差点把自己噎死,说好的温情呢。
“我会想念你的。”
“我也是。”
在她们离开后,那颗恒星爆炸了,那些辐射、尘埃和气体组成了绚烂的星云,发出美妙的光芒,照的那一方宇宙闪闪的。新的恒星将会在那里产生。
南停下来,望着那片星云和北离去的轨迹。她们选择了完全不同的地方,她将去往温暖的角落,北将去往凉爽的极域。这样的选择对自己最好了。一道直线滑过,南消失在宇宙中。但她不知道一种特殊的宇宙射线恰巧将她心中所想带去给了北。
肆
我们的生命太过漫长,漫长到我已经放弃去治疗我心中的伤口,但是你让我相信,我的伤口可以自己愈合。宇宙太黑,太冰冷,但是我却从你身上感受到了我从没体验过的那叫温暖的东西。可宇宙又太大,星星多到完全看不见,相遇要好久,分离却只需一瞬,我们能相遇便已是幸运,虽今日分离,但我仍十分感激。我们同为恒星,终有一天也会爆炸,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我相信下一次遇见已经酝酿在绚丽的星云之中……
北望着远方黑漆漆的一片,低喃:“下一次相遇……”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一朵花(外一篇)
◎陈丽娉
积水的波纹里泛着一朵花,燃烧着的,红色的花。风雨打落,强击摧折,她仍傲然,红得刺眼。
美丽过的东西,大抵都是如此。红了千年,美了千年,也傲了千年,凋落之后,还要让看到她的人们叹个千年。
一开始,屈原在江边见过她,白里透着粉霞,他采了一朵,闻了闻,又放下。然后,陶潜在雪的簇拥里遇见了她,红得清丽,美得浮华,他凝望,转身,笑着归家。而后,何逊在寒风中邂逅了她,清冷、桀骜,冷得结了霜般,久久不化。再后来,滕王阁内,王勃将她的冰霜融化;终南山上,王维把她描摹入画;月影阑珊,李白同她诗酒年华;孤舟独泊,杜甫约她千秋共话。她豪放潇洒,她温婉如画,她是小荷尖角上的红芽,她是闺阁妆镜里的粉颊。是她莲步轻点,舞出了盛世繁华,也是她刀剑齐鸣,洒落了碧血如花。她在凋落的血里燃烧,在炽烈的火中跳动,顽强而骄傲地挣扎……
我望着地上的水洼,那是一朵不服输的凤凰花。我看见了死,也看见了生。我看见了奋力向上之生与命中注定之死之间的抗争,这是必输的战斗,也是梦幻和现实的不兼容。这徒劳而悲伤的痛,美得让人止不住颤动。
七彩的虹光透过雨织成的纱,带着太阳的祝福,燃着火焰的尾巴,在水晕的倒影里拥抱涅槃的她。美的光影跃动在红的艳丽中,绽放的柔腻迎来了新生,爱从未变过,美的意味以另一种形式升腾。
徒劳的死成为徒劳的生,霎那间的闪光化作永动的风。美的记忆璀璨而永恒,贯通时空。在存在的现实里找到灵魂的冲动,在模糊的欲望中牢记内心的道路。那朵花始终在那里,回头看看,便会发现,美丽过,便已足够。
梦中林
夕阳余晖下的山林之间,鸟鸣虫唱,溪水慢流。一路树影婆娑,淡金色的光芒撒落下来。微风拂过枝叶间,光影交错跃动,纯粹,美好。
繁茂幽静的山林之中,独我一人欣赏,唯我一人寂寞,消我一身惆怅。我放眼那辽阔的天际,厚厚的云随风而动,天空如着嫁衣,明艳动人。
仰望上空的蔚蓝,跨过涓涓细流,走过斜坡歧路,不知不觉,我走出了纷繁的树丛,平坦的草地映入眼帘。无名小草薄薄的绿叶身上沾着冰凉的露水,格外羞涩。
踏着连片的浅绿,我放轻脚步,尽量温柔走过。放眼望去,我看见远方的山,连绵一片,组成厚实的壁垒。他们静静地依偎在天幕之间,沉沉入睡了。
雾,朦胧缥缈,抚慰着这疲惫的山陵,悠扬的清风轻声呢喃,和着那活泼的虫子,共奏轻快的安眠曲。
夜,快要来了,天空披上深红的嫁衣与夜幕深情拥吻。这是相见,却也是诀别。黑夜袭来,不仅天空染成了墨色,我所能感知的一切都坠入了无尽的黑暗深渊之中。
我不知所措,更不敢停下步伐,我走着,走着,脚步越来越急促,心跳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再次睁开双眼,眼前的一切回到了原点,回到了最初的山林。可眼前的一切已渐渐模糊,只剩绿与蓝,这淡淡色彩的交融。
思绪渐渐疲倦,我轻轻闭上眼帘,睁开眼睛之时,一切皆变了。山林,溪流,都只是虚妄,只有我一人静静地躺着,看着四面的墙壁。
这梦中之林带给我久违的安心与惬意。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臭草与紫苏
◎赖颖欣
跟多数南华街的老街坊一样,外婆搬进新居后做的头一件事是在屋旁物色了一块荒地,除净杂草、松软土壤、搭起竹棚——外婆便拥有了一个全新的菜园子。
在安安的记忆中,菜园子是四季恒青的。在动荡饥荒的苦日子中熬过来的老人家们知晓一切蔬果的习性,那块荒地不久后就成了路边一道鲜绿的风景线。清晨的微光或傍晚的余霞里,外婆和她的老街坊们一边隔着几道土沟或一条马路聊家常,一边弯下腰去掐断某种蔬菜的嫩绿的茎。她们交换着乡间八卦,同时也交换着收获的喜悦。外婆常常在聊到开心的时候,多掐下几把鲜嫩的作物塞到邻里的菜篓里。菜园是外婆与街坊相处的法宝。
与此同时,菜园也是外婆“召唤”孩子们的一个“法阵”。在天气晴好的日子里,安安常常会接到外婆的电话:“喂,你有空吗?有空就回来拿一下菜,早上刚摘的,可新鲜呢。”更多的时候,外婆会在假日里最闲暇的时段里,准备上一大锅的糖水,满足馋嘴的孩子挑剔的味蕾。在s县人关于家乡的记忆里,糖水似乎永远占据一席之地。炎炎夏日里,冰凉的豆沙是解暑的佳品,天气渐凉后,雪耳红枣等便登上舞台,成为补充气血的优选。
此时安安在异乡的冬天里。陋居小室里飘满肉桂香味,好心又馋嘴的室友问起糖水的做法,得了回复后便要奔向楼下超市,安安拉住她的衣角,摇摇头:“有的东西,买不到。”
室友小姑娘也来自遥远的地方,闻言微愣,坐回到她们从旧货集市上淘来的仿羊毛地毯,垂眸,俨然已是一副沮丧的模样。
安安于是愧疚了,拍拍这个善感的肩膀,她只是说那故国独有的香料罢了。
小姑娘眼睛一亮,那不是问题,那条打着故土名号的杂货街可不是空有虚名的。
安安又摇头,不过是乡村小道旁泥泞里野生野长浑然天成连学名都鲜为人知的野草,为她们这种蒲公英般的游子挂念已是怪事,哪里有资格远渡重洋做异乡商店里出售的珍贵材料。
安安所挂念的野草,一味叫紫苏,另一味名讳无处考证,只参考乡音直译,叫臭草。
顾名思义,紫苏有着宽大的叶面,能长到小孩巴掌大小,然而常常长到一半便蜷缩卷曲起来了,朝阳面墨绿,背面却是奇异得能与矿物颜料媲美的紫。秋风送爽的季节里,外婆会一大早把贪睡的安安从被窝里哄出来,牵着她被风一吹就冻红了的小手到街市上去,买来一袋子沉甸甸的塘螺,安安抢着去提袋子,走着路听着哗啦啦的螺壳摩擦的声音,小肚子便很幸福地响起了咕咕咕的声音。
安安至今仍然学不来外婆料理塘螺的手法,外婆变戏法似地用钳子将螺头去掉,咔嚓咔嚓咔嚓,哗啦啦下锅,高高的灶台上不一会儿飘来蚀骨的香气,她踮起脚尖去看,浓浓的镬气(锅气,指炒菜时的油烟)里塘螺一个个油亮剔透,原本反射着诡秘金属亮光的螺壳一个个乖顺下来,带上了面豉蒜蓉一类配料的点缀而越发诱人。而后收火,最早下锅的作为铺垫的紫苏此时显出它最大的魅力来,一室飘香。
安安所挂念的也许不只是野草,她最喜欢的,是外婆那一声让她到楼下摘几把配料上来的吩咐。紫苏是小炒的铺垫,臭草却是豆沙的尾声,然而相同的一点是,它们都是极为轻贱的野草,不需要应节的栽培也不用悉心的照料。外婆说,对它们最好的待遇便是多去随意地掐下几节,越是被“虐待”,它们便会愈发野蛮地茂盛生长。
对待紫苏,因着那份独特的美和香气,安安总狠不下心来乱掐。而对待臭草,这千篇一律尘封般的带着小绒毛的颓丧的绿,安安也分外地生出另一种怜惜来。那种状似含羞草的小叶子,总让小女孩生出一种错觉,似乎这轻贱的草木也会因粗鲁的对待而缓缓自闭。然而外婆在楼上催促着呢,一咬牙一跺脚,她便朝着最好看的那几枝,尽可能快而使其无痛苦地掐下。
回到楼上,那一锅绿豆沙,加了她最爱吃的海带,正在锅里咕咚咚地冒着热气。臭草洗净下锅,香气氤氲。夏日的午后阳光正好,洒落在锅里经由外婆熟练手法搅匀,知了的聒噪也成了餐前的配乐,安安在凉席上打滚,渐渐消磨掉看似漫长的一个又一个夏天。
然而,显而易见地,臭草却是不臭的。不仅不臭,还有着温柔的令人难忘的香气。安安咬着海带含糊不清地问外婆,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是因为起名的人觉得它很臭吗?
外婆笑着给她的小外孙添了一勺豆沙,喜欢的话就多吃点,外婆说。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安安当年住过的公寓楼下那家超市,也许现在已经可以买到臭草和紫苏了罢。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青木门
◎罗永宏
春天刚过去一半,天色就越发明亮的早了。清晨的雾霭开始升拢散尽,雄鸡打鸣还未过三遍,这个坐落在秦岭边界的小山村安谧祥和,只是偶尔在几声稀不可闻的狗吠声中闪烁起一两点昏黄的灯火,那是打算出门赶集或务农的田地位置高远而准备远足的村人,在东方的天空变得殷红通透之前,就起身置备行头和干粮了。
小峰子就是这个村子里出生的,但他家却是个外来户,因为整个村子里的百十户人家,几乎都是李姓的子辈。村名落木村,原本叫挪树村的,据说本是地形偏僻,村子的坐落是由于此地的木材质量出名,伐木贩售的行业兴起,才吸引原上人来这里日久经营,后来又逢战乱,最后干脆就在这里安家落户,避世安身了。
其中就有一个落第的秀才,靠着书本熏陶出一身的文墨德礼被众人推选为村长,后来民国重登县志,他觉得人们随口叫来的挪树村实在不雅,就改成落木之名来,村人理解的不多,但也觉得甚是好听,便欣然通过了。
对了,那个秀才就姓李。
小峰子今年已经十三岁了,正值清晨气凉舒爽的当儿,刚梦见在林里用绳子穿木头,却发现一头野鹿用清亮的眸子隔着一丛灌木瞪视着他,好奇使然就准备迈开步子追下去,又感觉突然一头栽倒了下去,睁开眼就看见父亲俊实黝黑的脸庞。他的身子从温暖惬意的被子里被一双粗糙有力的大手扶正起来,便赶紧穿衣收拾,准备跟着爸爸萧材生去山里撺青木,不然晚一点等太阳出来后就会让本来山路崎岖的路程变得更加闷热沉重。
把山上前日里采伐好的木头用绳子穿好顺着坡势牵拉下来,再码到木棚下面储干备用,才能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通过接洽和运握木头上的手艺来维持生计。
是的,小峰子家做的是木匠营生,全名萧木峰,是萧家第五代木匠手艺的传承子辈了。爷爷萧林海,当初可是邻村甚至原上众皆闻名的好木匠,手艺精湛,用材考究,尤其令人称道的是其可不用一钉一斧,只需一副墨斗在手,捻线轻弹,曲直中绳,推刨割锯,游刃有余。更是依靠方枘圆凿,榫卯相嵌,便能立起一座木构房架,只需大梁一添,横砖立瓦,即是新屋筑成。
当然,随着爷爷的去世,这些故事便成了木匠手艺人之中的传说,而作为一项代代相传安身立命的本事,小峰子的爸爸自然而然继承了爷爷一手声名在外的木工手艺,虽不堪称绝顶,但仍然朴实精湛。可峰子却听说父亲的木工手艺初时做工一概马马虎虎,使得爷爷很不欢喜,而后来这由精入湛的提升,源自爷爷逝留之际领着父亲进入了一扇神秘的青木门,外人都说那里面可是有着木匠始祖鲁班留下来的木工秘籍,可以让工匠技艺得到醍醐灌顶般的提升。可这些都是邻人或识得爷爷的友人玩笑所说,而父亲当面听到这些事也总是一笑而过,他自己也因好奇而不断追问过,但父母对于那扇存放在老屋深处的家传之门,从来都没有对他详细提及,久而久之,自己也就没了兴趣。
直到萧木峰十八岁生日前那一天,自己一气之下摔翻了从父亲手里递过来的墨斗,事情才又起了波澜。起因是这五年来为学得一手祖传的木工手艺,披星戴月,风霜雨露,撺木头,刨木屑,关于那些墨尺斗量,手上心里俱已分寸熟稔。在他自己看来,如今到底算的上是一名合格的木匠了,更何况自己已经长大成人,而一个出山去城里揽活闯荡的决定仍然受到了父亲的横加阻拦。还说让自己拿着早已经过几代人摩挲的漆黑油亮的墨斗,再去熨墨弹线,好好感悟两年,多年在木香清气里陶冶出的沉稳心性顿时被打破,心里的郁闷便再也忍受不住。
只是后来他将这故事说与人听时,都说自己年轻时的血气和桀骜实在令人汗颜。
最终父亲一言不发,如同某种历史的巧合,又如早已达成默契的一种仪式,郑重其事地领着他踏过了老屋那破旧败落的门槛,才打开了这尘封已久的秘籍之说。
父亲对他淡然释言道,青木材,质硬难腐,家里从未有过什么秘籍。而这扇青木门,是祖上学艺归来,落家安户时东家也就是祖上的师傅所赠。原来当时世道动乱又加上荒年饥馑,家族只剩祖上一人孤苦伶仃,流离失所,在困顿将亡之际,受东家情义将之招为家工得以温饱,后又见祖上勤劳诚恳,聪敏好学,赏识其人于是决定收徒授艺。艺成之后为东家无酬做工三年便应允其回寻故土,自立门面,才有了以后这般光景,只是临别之际,唯贈此门,以示切勿辱没师傅的期望和手艺。所以自那时开始我辈后人传承学习木工手艺,不求聪颖,不求速进,但逢接工展露,绝不偷工减料,更不落人口实,故青?木门有刻其训,德行未筑,绳墨不施。
萧木峰一席听罢,望着木门背后刚劲俊秀的八个大字,不禁幡然醒悟。
多年以后,萧木峰已经成了原上城里的木工名匠,他的儿子在木工方面天赋卓绝,大学毕业后成为了著名的建筑设计师,在他入职工作之前回城探望自己工艺精湛又受人尊敬的父亲时,却被领到了家里一块厚重古朴的青铜木门之前……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思 归
◎杨伯涵
江水流春去欲尽,青山相视燕归来。无形的手推动着我思归的心,一切都仿佛失去了本来的意义。穿过秦岭,飞越泾渭,山水俊秀却未使我心中掀起半点波澜,长时间的蜇伏,竟凝固了我。
初见双亲,相隔不过一月有余,但却有了些许陌生。父亲用急促遮掩喜悦,母亲则溢于言表。在闲谈中,不知不觉的脱离了璀璨喧闹的街市,只是隐约记着车水马龙的渐渐南去,剩下便是漆黑与寂静,但红土好像与我的血液产生共鸣,因为这我并不熟悉却又万分亲切的全部…
下车瞬间,泥土的芳香和飘零的细雨几乎接踵而至,貌似香气更早吧,可能是我急了吧。与此同时,相比城里,伸手不见五指的乡间反而让我倍感安全舒适,小侄子认生的羞涩也让我这个小叔脸红了,这怕就是血缘吧。
晨起在微风中嗅到淡淡的花香,走出大门,那广阔的土地不知承载了多少对美好生活的憧憬,成片的苹果在塬上兴起了青雾,还点缀着并不突兀的繁星。天空阴沉,清明的路上却全无断魂之感,反而尽是宗族之情。陌上柳色青青,瓦檐水滴不断,代代相传耳。
苍松翠柏之中,青冢累累,历史的传承即在这口耳间徘徊,代代不绝。当额轻触的刹那,我这个几乎从未耕种过的人却有了种难以言表的情绪,兴奋、激动、深沉还是忧愁…反正说不清楚,或许还有深意吧,那就是时间的事情了。在几个小时的感情碰撞中,没想到原本阴沉的天空也被阳光所取代,充满了光明与希望。
中国人是含蓄的,不仅是典论处事,还有人心。人生大部分靠感悟,言传难以获感,身教亦不可参透。而唯一情感充沛的表达即是祖先,溢美赞颂无以复加,在一个个墓碑前传承与领悟人生的经验。祭祖之前,修坟叙史,既是对过去的总结,亦是对历史的尊重;祭祖之时,跪拜行礼,既是对逝者的缅怀,亦是对传统的坚持;祭祖之后,言事叙情,既是对血脉的延续,亦是对美好的追求…
华夏,古老而不失生机的传承,中华民族通过对祖先的敬畏,对礼仪的坚守,对美好的向往,以最纯真、质朴、道德、勤劳、骨气的性格而生生不息。
清风拂尘,明月澄心!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海居住的硭岛
◎冯崇朗
入夜
潮水涌上了海滩
乌黑的海岛枕在浪的摇篮
逝去了几万年
不再担心海底暴躁的火山
睡得香甜
远方硇洲的灯塔也许在大放光明
导引着方向
存亮湾边
椰风扇来海的味道
凭栏远望
前方渔灯闪闪
月点海波万颗珠
风之细语在耳边呢喃
恨无相应以丝竹管弦
霞光初现
渔船已出海
海总是疼爱她的孩子
每一叶船 总是满载着收获的喜悦归来
鲍鱼、皮皮虾都是海的馈赠
嘎啦鱼跃入了鼎中
生蚝在沸水中翻滚
水汽氤氲、葱花点缀
手起手落、铲起铲落
奇香扑鼻、挑一块鱼入口
外焦内酥、愈烫愈鲜
撕一只蟹腿
宛如开出了大礼包
洁白、柔嫩、顺滑
冒着热气
颤抖着手蘸着蒜蓉
小心咀嚼
满是海的味道
赶往那晏湾
一眼望去皆是嶙峋怪石
乱石穿空,东倒西歪
海石间窜出满天雪白的浪花
猝不及防
浪与岸日夜相拥又日夜分离
践行着海枯石烂的誓言
小心翼翼踏上海石
却难掩心中激动之情
哎哟 不小心摔了一跤
海水浸入又何妨
仔细端详
石头上密布小螺
更有纯野生的小蚝仔镶嵌其上
海石滩绵延几里
攀登、跳跃、前进
阳光正好
天蓝白云轻
沙柔软风细
一座泛黄的少女塑像
矗立在海石上
眺海远望
远处的浪一个接一个地打来
水波回旋
时光在此停滞
海居住的小岛
到处是海的印记
这里
有阳光下摇曳的椰子
斑驳的渔船
滩上横走的小蟹
雕刻着岁月的山岩
夜间绽放光明的灯塔
一切都是那么悠闲
时光匆匆
为何不偷得浮生半日闲
行走于绵长的海岸线
便老了时光
礁石间,狂浪里
海对岛一往情深
人对海深深依恋
海的细语烙在人们心上
曾经 漱石淘沙空寂寞
尽与鱼虾相戏
而今,有朋自远方来
看风回浪打
笑指春潮起
背海则衰
向海,则生
管那乱云飞渡,风回浪起
掬劲风当号角
让涛声为伴奏
乘风升帆
犁开层层碧浪
直探南海明珠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家乡,有幸陪在你身旁
◎龚小兰
哈尔滨,你是我出生的地方
十九年前的一月,我遇见了你
那一天
世上出现了一个新的生命
多了一对观察你的眼睛
多了一双聆听你的耳朵
也多了一颗爱你的心
她慢慢地长大,用脚步去丈量你的宽广
冰城,你是养育我的地方
儿时穿梭在大街小巷
胡同的深处总是有这个那个小秘密
一曼公园是我最常去的片场
听卖菜的阿姨在小板凳上坐着话话家常
看做饼的叔叔在面粉飞扬中的憨厚脸庞
多年之后,你给了我一份丰厚的记忆
丁香城,你是培养我的地方
春天里继红小学那条小路是清幽满径
花落于地
让我在落英缤纷中又看到了年幼的自己
爸爸的拥抱,妈妈的亲吻,老师的叮咛
一切的一切都在昨天
今年,又快到丁香开放的时节了
穿过时光,穿越过往,我那逝去的童年呵
你能否等一等我
让我慢慢的走回幸福的时光
啤酒城,你是包容我的地方
我的年少轻狂,我的怒马飞扬
我的心酸痛苦,我的暂时迷茫
都诉说给了这松花江水
潮起潮落,人生起伏
我知道,她知道
我们彼此这样一直陪伴着
江水汤汤,时间流淌
东方小巴黎,你是滋润我的地方
冻柿子,冻梨,冻樱桃,冻香蕉
那是我冬日里不可缺少的美好
轻轻咬下一口
味蕾在鲜活的汁水中绽放
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心里流淌
那是过年桌上必备的餐点
那是新的一年五谷丰登团圆美好的序章
家乡,家乡
成长,成长
有幸你总在我身旁
我眼中的你,是那样的清晰
建筑是你的轮廓,风土是你的骨骼
回忆是你的思想,温情是你的经络
家乡,家乡
过往,过往
有幸你不在远方
若你真的成了一个行囊
我怕我还没动情就泪已千行
你的春秋,你的冬夏
一点一滴,一笔一画
都刻在我的心房,永世不忘
家乡……
家乡……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寂寞的春天
◎许 丞
春天给了我漫无目的的遐想
黑玻璃闪着将绿的光
还有红的蓝的粉的芳香
荷尔蒙的颜色是一场纵横的瘟疫
让痴癫者发狂,沉睡者梦遗
无法饶恕的牛栏山劲酒西凤茅台蒙古王老白干
让春天更加春天让春天飞起让瘦的胖的高的斯文的走了样变了形
枝头含苞着前行像阳光移动
黑夜乌鸦乱喊把你叫醒
吱吱破裂的大地是草木在拔根生长
荷尔蒙是一汪泪水
树林里女人为男人哭泣
月亮借给你的白银玉盘上装着胜利
窗帘遮住唯一的白条打在酒店的衣架上
喇叭在夜晚不敢乱叫
车轮来回碾压赤色的大地让井盖扑通作响
那是霓虹洒给巨人的眼睛在往复照射
荷尔蒙的温度是滚烫循环的血液
在你我的心脏里跳动上下流淌
无法迸发不能流泪忍着疼痛听旁桌鸡腿撕裂的声音
鄂尔多斯东街的双行道
一人躺在马路中央披着满地的碎渣
车灯不停闪烁照亮了围栏里正在开放的山桃花
玻璃眼睛发出强烈的光
你的可爱的猫从室内逃离
顺着荷尔蒙消失在那片山桃林中行人来回交叉
让黎明走向黎明
一场纵横的瘟疫没有毒
活物像谣言一样正在迅速苏醒
当眼睛睁开的时候就是黎明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现代诗三首
◎黄文孟
淡淡的月光
他们踩着相似的月光
淡淡的月光
在我面前走过
我能看见的他们的身影
却听不见他们的声响
但我可以想象他们的对话
因为他们的语言也像我的生活
如果一对情侣走过
你爱的不是对方,只是深爱对方的自己
踩着淡淡的月光
他们笑着,说着
像这淡淡的月光一样映在我的心里
路上的行人啊!
你们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前行呢?
你们是否也有目标?
我早已厌倦的幻想力
难以捉摸你们安分的瞳孔下
错综复杂的思绪与挣扎
本来一切都是温柔的
酷似这淡淡的月光
请把它遗忘吧
所谓的黑暗,或者刺眼的光芒
你们的前方依旧明亮吗?
悄无声息地穿过那条小巷
我在路上无动于衷地丢弃它们
因为它们让我走的缓慢
事后却常常感到怀念与伤感
或许你我走在同一条路上
踩着淡淡的月光
我们迈着相同的步伐
说着反反复复的话
格格不入的事物并不存在
你看我,我看你
我们只不过在相反方向
告 别
幸福的人在春夏秋冬都有风景可寻
这里风景很好,花好月圆
烟花璀璨,灯火辉煌
无论我的心情是好是坏
可惜没有什么好停留的
即使触景生情
也只能看着景象更迭变换
那些我曾驻足的地方
都是为我的境遇而美
一个人,一件事,一句话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想起我五彩斑斓的生活
它总是为我的境遇而美
一个人,一件事,一句话
唯独遗忘那粒白色的安眠药
我给你讲一个含羞草的故事吧
一个开了又闭,闭了又开的故事
我为美好而生,又为妥协而活
就像我故意看到风花雪月
就忘了我一天只是在吃饭、睡觉和说话
他们曾说:你要么就是生命无常
要么就是平平淡淡
到头来只是在梦中才会出车祸
才会从楼上掉下来
活在现实中
我永远不会轻易死去
那些我曾挚爱的幻梦
告别时才如此耀眼伤感
男孩的母亲
总有一天你会告别糜烂的生活
你保持着早睡早起的习惯
母亲已经老了,她曾经也爱美
当她也流露出少女一样的笑容时
我才知道这个事实
后来,看到她操劳的身影
穿着粗衣破布
我总是想起那些漂亮的女人
那些甜美、可爱、全身都有香味的女人
我的母亲和她们有许多共同之处
和那些端庄、知性、优雅的女人
但我一直是多看两眼她的皱纹和色斑
比起看那些漂亮女人的口红
我趁她们不注意时仔细端详她们
却永远无法从她们的外表得知任何事情
她每天都是在干活,操持家务
她一边叹气,一边从早做到晚
她总是说,你表达欲望的方式太幼稚了
挂在墙壁上,包装精美的水果糖
每天都诱惑着我
可是她从来不会注意到保质期
家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东西
玻璃珠、月饼盒还有破服装厂生产的布娃娃
西瓜要烂了一块才可以吃
从小,我以为学会了等待
她却告诉我只有时间在等待我
她希望我相信自己不是一个有选择权的人
我做着力所能及的善举
却永远无法摆脱兽性
她冲我说:你配有什么伟大理想呢?
可我一直都保持着早睡早起的习惯
这是她最早留给我的东西
当我还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小男孩的时候
现在每当我看到那些漂亮的女人
我总是想起她穿着粗布破衣,操持家务的样子
她从来不和别人谈论人生
我说,你这辈子最痛苦的什么
她说她已经忘了
我不明白有人对幸福视而不见
妈妈,我承认我想成为英雄
却不愿帮妈妈洗一下碗
妈妈,我是个好人啊
不过这世界她曾来过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秋 千
◎黄千芙
阳光所及之处,尽是童年之影
而阴雨的天气
我更加用心欣赏沿途的风景
如果风和日暖,心情正好
就无需闲花野草来劝慰了
好似一个纯真的小男孩在荡秋千
每当脚尖碰触到地面
他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或是草地里一只可怜兮兮的蛤蟆
他的每一次跳跃
都跨越千山万水
我也把我的欢愉投入池水中
——悄无声息
它像液体一样流动起来了
而借着灯光,我的孤影也落入水中
与寂寞的明月相融
心与心的相连,细线微微颤动
我们都坐立难安
那么让天鹅游弋得再无牵无挂些吧
就像我朝着终点行走
既不是为了奖品
也不是为了答案
我只是渴望偶然相遇时激起的水花
在闪烁的、晶莹的水珠之后
——水面了无痕迹
从一叶到知秋,并不需冥想
我也学会了坦然接受
没有自责,因为我曾反抗过
真相反复告诉我:你已经胜券在握
我永远不会今天死去
因为我永远为明天而活
就是走到无限荒凉的边陲
我也会很快熟识那里的每一条路
不再选择踏过黄叶和黑土
我宁愿我的白鞋,始终
一尘不染
我有悠悠的摇摆的秋千
也有紧紧的动荡的心弦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跋涉的最后(组诗)
◎蒋 梦
水
没有形状
从云的襁褓中挣脱出来
天地排成行
跋涉写在这中间
拥抱了枝叶
就变成枝叶的肢体
摔在屋顶
就被串成长帘
砸在泥土地,或者此湖,彼河
都应是,有海召归
只是刚好,刚好成全
又或途中偶见
似此跋涉的那人
不经意拢进袖口里去
不经意被做了酒
跋涉的最后
水从天回到海里去
那人也回到人群里去
是夜
你用体温
将怀里的尸体捂热
温柔如此绽放出来
魂魄仍被锁在针脚上面
拥抱才是孤独
吻上心口都觉苦涩
眉间徒增那沟壑许多
柳叶在梦里作了雪
凋零的不作数
汗凝在眼角
不如撒手西去
反正今生已血流成河
如此月
每一个月份里
你都要圆满那么一次
就那一次
于是,你也有被人张灯结彩供奉的那一日
被捧在碗里的夜里
被画在纸上的白昼
被吟在诗人唇齿的彼年此日
然一旦揭开你的帷幕
露出些许残缺的痕迹
这人间多少生别离
都要怨给你
像年轻的容颜的衰老
草木的枯与荣
你夜渐盈或亏都不过是
不可抗的定律
你决定不了人的散聚死生
只是冷眼旁观这些
对衰老和荒芜的厌弃
许许多多日子的岁月铺成的河
葬了无数生灵的尸骨
唯独,唯独你的面上
没有喜悲,亦不生皱纹
另一个世界
死后是另一个世界
魂灵撤出躯体
寻找下一个婴孩寄居
你永远不会记得
永不会真正得到什么
又遑论失去
你或许永远存在
季节更迭,年轮翻覆
一样的轮回,无限无限地轮回
你的名字只存在于
这一刻,我暂存的印象
哪一天你死去
哪一天我死去,我该如何
在汹涌人潮中
重新认识你
痛快
你全力以赴奔向我
冲撞出骨质的粉末
风也呼啸起来
唱温柔的情歌
你目光坚定
我撤退也成了逢迎
没有一个概念解释离开
被你刺痛才愉快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毕业季
◎陈泽华
清晨,闹钟没有把我叫醒
却是一丝怅然若失为雨后的清晨开了头
路上,没有同窗三载的回忆
却是一声再见青春为散场的电影结了尾
轻轻的脚步
踩痛了离别的心门
悠扬的乐章
拨动了尘封的心弦
在那铺满星辉的校道
不期而遇成了别离的笙箫
在那蒙尘的张张木椅
却有无限的苦涩
挥手道别
却成了最后的暗语
耸立的高楼
满载青春的点滴
飘扬的国旗
点染成熟的容颜
在那笔直的回廊
欢声笑语化作昨日的烟云
在那蒙垢的黑板
却写满年少的悲欢离歌
回眸凝望
却成了最后的依恋
留下相逢的倩影
带走的萌芽的相思草
拾起飘零的落叶
印刻下残存的相思泪
折一纸鹤
写满最后的祝福
随风而去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蝴 蝶 术
◎孟甲龙
穿过百合花,停留在光与暗的缝隙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比如芬芳的流水,纹路间长着浪花
一只蝴蝶落下来,我如是想象
失去的人不再回来,雨不会停
雪一直漂泊,风在天地间
撕裂着我的白骨
比这更沉重的,是轻巧蝴蝶
与混迹在梦里若有若无你的样子
白天来了,却再也看不到
姑娘的头发和草色温柔
手术后复活的灵魂,溢出棺椁
又去谷子地扑捉飞舞的童年
生命的齿轮一直高速运转,载重前行
以至于容不下一只蝴蝶的善良
黑夜来了,想起行囊繁缛
我的尊严和孤单变成实物飞走
乡愁被带来,蝴蝶让我想起田野、花香
西瓜女孩,与存在与消失的哲学
唯独缺了,归于黑夜的人
归于宣纸的功德
与阳光博弈,画下铁王座
画下兼爱非攻,禁果多了抒情方式
疼痛太多,比如流浪儿的手心
又消散在树梢,为什么
铁锈与骨髓一样精致,戒指
去了哪儿?走之前再吻一次你
我的梨花树从未赤裸和狡黠
春日里,隐秘的沁香开始甚嚣
那样的日子总是温柔着,又
匆忙死去,匿名者寄来贺卡
呈现出她的样子、星星和祝福语
大雪落地时我们温柔交谈
我记得你泄露出的家族秘密
我记得你爱裙子和鱼头
后来,诱饵突然出现,天暗了
你再也看不见光,只有雾霾深重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望 乡
◎韩韵心
当渡船解缆
风笛催客
荒凉的渡头
看故乡渐渐的离岸
水阔、天长
对我挥手。
分分、秒秒
答答、滴滴
半昧不明的思念
都留在红烛惺忪的梦里。
破老的白帆
在风里左右打绕
像一只寂寞的鸥鸟
只有默默的厮守。
春分、夏至
谷雨、清明
坟头不平的垒块
望瘦了容光如许。
茫茫的乡愁里
一个岛,算不算我的家?
一眨眼,可否还是少年?
一辈子,是不是代表永远?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飞 鸟
◎李欣如
假如,我是一只相思鸟
我要在一个晴朗和煦的下午
飞到郁郁葱葱的热带森林
飞到你正停息的树梢旁
我想要与你尽情地歌唱
阳光温暖的透过绿叶
正映在你灰褐色的羽毛上
一天,人们把你抓去
带到了遥远的地方
我飞越一座座楼阁
穿过一条条街道
终于望见你
冰冷铁笼里啜泣着的脸庞
我不怕被人类囚住
不怕被饿猫吃掉
我只想与你
把这美好的春天歌唱
后来你被贩卖,漂过了海洋
我只能空空的
望着货船慢慢驶向远方
落日多么感伤
海风多么凄凉
我久久盘旋于海岸的宽广
却飞不出思念的海洋
梦里,我又回到了第一次与你相见的地方
我们在郁郁葱葱的深林里
纵情地把春天的暖阳歌唱
阳光透过翠绿的叶紫
正映着你灰褐色的羽毛上
我望着江洋
我望着远方
我愿把青春
葬在你的心上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小小说从讲好一个故事开始
◎秦 俑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
在准备与大家分享一个故事要怎么开头时,我脑海中最先浮现的是这个桥段。我也奇怪,这样一个连原作者是谁都不清楚,既没有情节也没有意义,顶多只能称作“段子”的东西,为什么会广为流传,人尽皆知呢?这里头,可能暗合了很多我们民族的大众的审美习惯和审美心理,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的。
但是,如果仅仅把它当作一个故事的开头,细细琢磨,它还真的是一个非常典型的案例。不妨来简单分析一下:
它讲到了故事发生的时间。“从前”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对于故事讲述者来说,在此之前都是“从前”。短则几周数月前,长则百年千年前。如果将故事的讲述者放到更远的未来,它甚至可以讲述未来之事,只要你愿意,把它当作一篇科幻小说的开头也未尝不可。而且,它还可以是一个架空的时间,就是存在于真实时间之外的任何一个虚构的时间。
它讲到了故事发生的背景,山和庙。山是自然景观,庙是人文景观。山上山下,庙里庙外,想象的空间非常大。
它还讲到了人物,甚至讲到了人物关系。“老”也是个相对的概念,有老和尚必然就有小和尚,这一老一小之间很容易就发生故事。
短短三句话,十几个字,其间包含了无数种可能,民间创作者的智慧与才华不容小觑。记得我上大学的时候,某个bbs还专门就这个故事的情节设置做过征集,众网友提供了各种脑洞大开的故事模型,诸如“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既没有老和尚也没有小和尚……”这样的,真的是让人大开眼界。可惜的是,我找了一下,现在这个论坛也不存在了。
卡尔维诺曾经说过:“我真想写一本小说,它只是一个开头,维持住读者尚无具体内容的期望。”我觉得,“从前有座山”就能完美地诠释他的这种创作理想。
关于小小说的开头,寇云峰、秦德龙、夏阳等业界方家都有过专门论述。在这里,我不想再重复罗列这些经过认真总结的开篇模式。而且,我觉得这种模式是永远也总结不完的。我只希望所有的研究也好,批评也好,都不要是封闭式的,我们不能将小小说创作做成定义、标签或模板。总结创作规律,对小小说文体来讲是一种行之有效的规范,但过度的规范常常会伤害到文体本身。
小小说的开篇模式可谓花样翻新,别出新裁,但万变不离其宗,好的开头是不是会有一些共性呢?以个人的创作与阅读为依据,我简要总结这么几条,算是提出一些思考的路径,供大家参考。
一、好的开头与整篇作品的气息应该是相通的
小小说的开头很重要,第一句话写下去,故事自动播映,人物也自己动起来,接下来的写作就能一气呵成了。开头的第一句话,第一个段落,往往会奠定整个作品的叙述基调与叙述节奏。读汪曾祺的小说,我能感觉到,从头至尾,由外及里,它都凝着一股“气”,气息相通,浑然一体。
二、好的开头要尽可能多地向读者提供信息,但同时又要有智慧地隐藏一些信息
当然,还要避免提供无用信息。“用最小的面积惊人地集中最大的思想”(巴尔扎克语),这句话用到小小说创作上再合适不过。小小说篇幅有限,开头能给读者提供的“信息量”通常会影响到整篇作品的“叙事密度”,所以,一个好的开头,它的每一个字,甚至每一个标点都应该是“别有用心”的。
三、好的开头能唤起读者的阅读兴趣
一个好的小小说开头是有黏性的,它能够快速抓住读者的阅读期待,让读者欲罢不能,心甘情愿地被牵着鼻子往下读。写作与阅读是两个相对独立的过程,作者只能通过文字与读者互动,我自己的创作中,就经常为找到一个这样的开头而窃喜不已。
四、经典开头还要有陌生感,要具备能被人模仿而且常用常新的气质
有点遗憾的是,我的视野范围所及,小小说还缺乏像《百年孤独》这样经典的开头:“多年以后,奥雷连诺上校站在行刑队面前,准会想起父亲带他去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与开头相对应的,是结尾。在我的阅读经验里,似乎长小说更注重开头,而小小说更注重结尾。
小小说的结尾到底有多重要呢?
曾经有人提出过“小小说是结尾的艺术”,“小小说是临门一脚、临床一刀”,也有人将“抖包袱”、“翻三番”当成创作信条,有的刊物还将“出奇制胜”当成是文体的必备特征,显然,这些都是片面的观点,但它们在很长时期内得到了相当多的认同,影响了无数人的创作。现在还偶尔会有作者问我,小小说是不是一定要有欧·亨利式的结局?
而在我们大中学校的语文教材里,一直都将“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当成是小小说的特质与小小说创作的不二法门。我最早开始学习小小说写作的时候,也深受其益,如获至宝,以至于我绝大部分早期作品都是这种故事模式。创作理念是会深入人心的,时至今日它仍然在有意无意地影响着我。
但是,我已经能清楚地认识到,不管是欧·亨利、抖包袱、翻三番,还是临门一脚、出奇制胜、意料之外,这些都只是小小说情节构架(主要是结尾)的模式之一。小小说的结尾与开头一样,可以有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模式(同样也已经被很多人认真总结过),但也无须受限于这些模式。
我觉得,最自然的创作才是最好的创作。不如忘掉开头,忘掉结尾。从开始开始,到结束结束。再往深里说,如果能够忘掉自己是在写作小小说,于你我的创作都会大有裨益。
前几天的时候,有个作者到办公室找我聊天,问到什么样的题材适合写成小小说,什么样的题材适合写成闪小说。
我说,作为一名创作者,完全没必要局限于文体的限制,不需要提前人为地给自己戴上脚镣手铐。进入创作状态之后,你最好能够忘掉自己是在写小小说,甚至忘掉自己是在写小说。等创作完成,如果它恰好是小说,那就是小说好了;如果它的长度是一两千字,那就刚好是一篇小小说;如果只有三五百字,那自然就是闪小说了;又或者一不小心写了三五千字甚至更长,你收获的也许是人生当中第一个中短篇。我总是固执地认为(这种认为不一定正确),创作者是无须太在意作品的体裁体例的。一篇作品,它是小说还是散文,它是闪小说还是小小说,这应该属于报刊与编辑或者评论家们的事情,作为创作者能做的,就是将它写出来,争取写得再好一点。
同时,办刊选稿与编公众号的经验也告诉我,我们的一些作者,不是写不好小小说,而是太想将一篇小说写成小小说了,这样的结果是适得其反。
限于篇幅,只能是点到为止,没法深入阐述。有关故事的话题还有很多,我将在第三四个章节继续与大家分享。关于故事的结尾,同样我也想起了一个经典桥段,那么的俗不可耐,但依然让人期待。
“从此,公主和王子就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作者简介:秦俑,《小小说选刊》主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小小说集《被风吹走的夏天》《纪念日》等,主编有图书《中国当代小小说大系》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