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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洛文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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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洛文苑》2019年第4期
2019年12月01日 17:04  

目录

臻品悦读

05 我去了奥斯维辛集中营(外一篇)·凌鼎年

故事掠影

09 里程碑·戴 希

11 夜语者·王明新

13 红尘劫·陈 敏

16 寒风吹彻·刘亮程

20 饺 子·王录红

22 等 待·田一汉

25 攒 心·李学垠

28 启 程·苟 苗

30 我和我的祖国·许淑敏

32 寒 灯·张焯昀

34 番石榴飘香·李梓齐

37 光 影·王馨晨

天下大同

40 戒烟记·闫建卓

43 一见流沙河·钟思远

46 近邻桂树·王维雅

49 月夕情·蔡健欣

50 不如再遇倾城色·毛雅靖

52 两秒半·王云春

55 老芙蓉树·郭 慧

57 走向冬的下午·刘 璐

59 寒露雨至(外一篇)·汪欢欢

62 献 世·王 浩

创意写作

64 永生一梦·高 彻

66 来日方长,何惧车长马慢·卢紫珊

67 追逐黄昏·郭梅兰

68 一棵会开花的树·关秀珍

70 秋意浓·张 桥

72 深沉如海·蔡淑琪

长短书

74 江海寄余生·李亚峰

75 老 屋·陈 芮

76 一个冬天没有诗歌了(外一首)·潘洮露

77 云·李欣茹

78 我现在所有的好运都是你给的·林海霞

79 与国书·杨玥琦

80 故乡的云说·郑如真

文艺纵横

81 在限制中求突破:试论芦芙荭小小说的文体意识·程 华




商洛文苑2019年第4内容

卷 首

2017年秋季,在学院领导班子的高度重视下,人文学院决计创办《商洛文苑》纯文学季刊!这是商洛学院创办43年来在人文学科领域里的一个重大举措。

  文苑编辑部迅速组建,由陈敏老师领衔执行主编。一向雷厉风行的陈敏老师说干就干,紧锣密鼓地进行精粹“组阁”,抽调李波老师和中文专业的我和潘靖壬,组成编辑部。一番高节奏的极限运作,在初秋季节的第一周,就拿到了编辑刊物所需的所有手续和文件批复,甚至千金难求的著名作家贾平凹先生的刊名题字。

  金秋十月,双节初过,《商洛文苑》创刊号就发行到读者手里。其高端大气的封面设计、图文并茂的纯文学内容、学术性和诗意并举的审美风格,着实让读者耳目一新。

  自201710月,刊发了《商洛文苑》创刊号·第一期·秋之卷,至2019年冬季,《商洛文苑》总第十期·冬之卷完成付印,至此,《商洛文苑》已经走过了两轮春夏,三轮秋冬。

2017年秋季,文苑创刊号·秋之卷·总第一期印刷刊发。还记得那天早上,印刷厂打来电话,让我们接刊。拿到杂志后,我迫不及待地抽出一本,来回翻看,无比自豪。更是在那一刻,我暗下决心,不该出现的问题坚决不能出现,比如作者简介的字体字号没调过来。只有前期编辑部严格规范,后期排版和印刷的问题才会降到最低。2018春之卷(总第三期)以后,这样的错误率从起初的0.1%,降到了0.01%

  作为一名见习编辑,白天要上课,晚上忙着整理稿件,真正忙起来的时候,几乎每天晚上都会被锁在宿舍大门外,每次都是自己厚着脸皮,叫醒熟睡的阿姨。冬天的时候,我在门外感受过夜晚的最低气温;夏天的时候,我在门外见过夜晚最美丽的繁星。而无论冬夏,我喜欢夜,因为它的安静能让人清醒、让人沉思。

  协助执行主编编辑的10期杂志中,最大的感触是稿源波动性大,一茬校园作者走出校园,又一茬校园作者走进校园。办好一期杂志,稿源必须有保障。记得最累的那段时间,自己拎着一捆杂志满校园跑,业余时间抽出来做宣传海报的文案策划。在不断宣传中,我们也取得了一定成绩。清晨,教学楼上早读的学生可能忘带专业课课本,但他手中拿着一本文苑在翻阅。学校各个职能办公室的办公桌上,随处可见文苑的影子。

  真想把文苑里边的部分插图做成明信片,把它送给汉生老师,感谢他辛勤地为文苑绘制的每一幅插图。感谢曾为文苑的发展做过或大或小贡献的老师和同学,正是有了大家,文苑才能走到今天。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毕业季即将来临,我也要离开我奋斗了四年的大学校园和编辑部,离开和我朝夕相处的老师同学。离别时虽有不舍,但也没有一丝遗憾。

  感谢相遇,感谢在编辑部奋战的每一分钟。愿文苑越办越好。

                                                              林震飞  


《商洛文苑》

2019年第4期(总第10期·冬之卷

主  管 商洛学院

主办单位 商洛学院人文学院

承  办 商洛学院文学创作中心

协  办 商洛学院天风诗社 商洛学院丹江文学社

     商洛学院大学生通讯社文艺副刊部

顾 问

尤西林 段建军 韩鲁华 

编 委 会

主   任 范新会

主   编 张文诺

   编 马英群

编 陈 敏

编辑部主任 李 波 潘靖壬

编   辑 林震飞(实习) 徐 莎(实习)

美术编辑 陈汉生

设计制作 德高传媒印务有限公司

刊  号 陕新出连内印字第0719号

投稿邮箱 目录

臻品悦读

05 我去了奥斯维辛集中营(外一篇)·凌鼎年

故事掠影

09 里程碑·戴 希

11 夜语者·王明新

13 红尘劫·陈 敏

16 寒风吹彻·刘亮程

20 饺 子·王录红

22 等 待·田一汉

25 攒 心·李学垠

28 启 程·苟 苗

30 我和我的祖国·许淑敏

32 寒 灯·张焯昀

34 番石榴飘香·李梓齐

37 光 影·王馨晨

天下大同

40 戒烟记·闫建卓

43 一见流沙河·钟思远

46 近邻桂树·王维雅

49 月夕情·蔡健欣

50 不如再遇倾城色·毛雅靖

52 两秒半·王云春

55 老芙蓉树·郭 慧

57 走向冬的下午·刘 璐

59 寒露雨至(外一篇)·汪欢欢

62 献 世·王 浩

创意写作

64 永生一梦·高 彻

66 来日方长,何惧车长马慢·卢紫珊

67 追逐黄昏·郭梅兰

68 一棵会开花的树·关秀珍

70 秋意浓·张 桥

72 深沉如海·蔡淑琪

长短书

74 江海寄余生·李亚峰

75 老 屋·陈 芮

76 一个冬天没有诗歌了(外一首)·潘洮露

77 云·李欣茹

78 我现在所有的好运都是你给的·林海霞

79 与国书·杨玥琦

80 故乡的云说·郑如真

文艺纵横

81 在限制中求突破:试论芦芙荭小小说的文体意识·程 华


我去了奥斯维辛集中营

◎凌鼎年

  对读过书,又喜欢世界近当代历史的读者来说,奥斯维辛集中营肯定听说过,知道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德国法西斯建立的一个关押、迫害犹太人的集中营,也称劳动营、灭绝营。据战后相关资料披露:总共有110万人在这里惨遭杀害,因此又有“死亡工厂”之称。

  那么奥斯维辛集中营又在哪里呢?学生时代,只知道在欧洲,具体哪个国家,没有去细查,似乎也没有必要去查,因为出国,实地去看一下,对小百姓来说,属天方夜谭,连想法也没有。

  这次东欧之行,一是旅游,二是会会各国文友。就算到了波兰,也全然没有想到会去奥斯维辛集中营。

  那天,车子在波兰第二大城克拉科夫几十公里的地方,导游说:要经过奥斯维辛集中营,又强调系自费项目,血淋淋,有冤魂的地方,没什么好看的,意思不用停,也不看了。一车游客竟然没有什么发应。我一听奥斯维辛集中营就在前边不远,岂能擦肩而过。我马上提出:奥斯维辛集中营值得看,一定要看,自费也要看……

  被我一宣传,一忽悠,有两位年轻人来了劲,附和我说:“对,来波兰不看奥斯维辛集中营那不是白来了吗?”

  我前几年去过以色列,参观过“犹太人屠杀纪念馆”,对纳粹令人发指的暴行有了解,我很想实地看一下这集中营,因为我知道我这辈子再到波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错过了就永远错过了。

  在我们几个少数派的力争下,车子终于开到了奥斯维辛集中营的进口处。去了才知道:免费的。因为是免费的,导游没有票扣,也就不想带我们去,幸亏我的坚持。

  进去是要安检的,不能带包。我注意到,中国人很少,看来是中国导游不带他们来吧。

  随着三三两两的游客脚步,来到了两扇铁门处的一个进口,咦,这不就是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大门吗?我在有关杂志上见过照片,有点印象。说简陋,还要加“极为”两字,如果不是用高高的铁丝网围着,谁又会相信这里就是让千百万犹太人刻骨铭心,永生难忘的人间地狱、世纪魔窟啊!

  铁丝网里面是一排排的房子,基本是两层楼的,就像一个老式的居民小区,说实在,如果没有铁丝网,光看建筑,说是学校,也能让人相信。

  门口拍照的游客最多,到此一游嘛,我也不能免俗。

  奥斯维辛集中营总共占地面积约40平方公里,导游规定的时间不长,我知道如果随大部队参观,再互相拍拍照,看不了多少的,我决定单独行动。那天,雪后初霁,我踏着积雪,以极快的速度跑了进去。

  那一排排二层楼是当年囚禁、关押犹太人的所在,里面有文字,有照片,有实物的展示,如果一个展室一个展室细看,一天都看不下来。我要看的是焚烧炉等最触目惊心的遗存。我判断焚烧炉应该在集中营最隐秘的角落里,进去后,我就观察哪里有烟囱。发现烟囱后,我径直奔去。到了那边后,发现有个上了年岁的白发老者,围着大红的围巾,在一位姑娘的搀扶下也在往焚烧炉那边去。眼见快到了,老人突然激动了起来,甩开了那姑娘,快步走到一扇破旧的窗前,可能走得太极了,在雪地上滑了一跤,老人全然不顾疼痛,爬起来还是立马过去,趴在窗前看呀看的,只见他满眼泪花,痛苦不堪。我猜测:这位老人可能是这集中营劫后余生的犹太人,或者是他的父母就惨死在这里。

  我看清了,那位姑娘应该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她有焚烧炉的钥匙,开了门让那老者进去,我也着实不客气地跟着走了进去。

  虽然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当年的血腥味,当年的尸臭已闻不到了,但还是感觉这里阴森森的。那焚烧炉是红色耐火砖砌的,炉口门系铁的,已锈迹斑斑,就像特大号锅炉,敞开的焚烧炉口,似乎在控诉着纳粹的滔天罪行。据说这两台焚尸炉每天可焚烧8000具尸体,想想都不寒而栗。我还算胆子大的,却有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如果一个人,我也未必敢停留。

  我抓紧时间看了绞刑架,看了毒气杀人浴室等,真正是走马观花,粗粗一瞥而已。

  我算算时间还有点,就开始去展览室参观。因时间有限,不允许细看,我就拿着照相机,见有价值的就“咔嚓咔嚓”地照。

  印象中,有成千上万的鞋,各式各样,大大小小,每一双鞋,就是一个无辜的灵魂啊。

  还有堆积如山的头发,据说关进去的都要剃头,编号,穿囚服。犹太人、欧洲人与我们中国人不一样,中国人几乎都是黑头发,他们则有金黄的,有浅黄的,有银色的,有棕色的。有一个资料说:奥斯维辛集中营被解放时,这里有7.7吨的头发没有来得及运走,你能想象吗?你能无动于衷吗?——那各种颜色的头发代表着数不清的冤魂啊。

1947年时,波兰国会立法将奥斯维辛集中营旧址辟为殉难者纪念馆;1979年时,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又将其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进入了《世界记忆名录》。

  参观奥斯维辛集中营,我最大的感受就是:战争是全人类的灾祸,和平是全世界的福音!我们一定要珍惜和平,绝不能轻言战争。

在弗罗茨瓦夫寻找小矮人

  一说起小矮人,几乎所有的读者最先想起的是白雪公主与她的七个小矮人,这是德国儿童文学作家格林兄弟出版的《格林童话》中的人物,流传已超过200年了。

  但我今天要讲的小矮人,是波兰的小矮人,不是文学作品中的小矮人,而是现实生活中的小矮人。好奇的读者可能马上会问:现实生活中真有小矮人?

  听我慢慢道来吧。在东欧的波兰有个西里西亚省,其首府是弗罗茨瓦夫。凡是到这个城市去观光旅游的话,导游一定会告诉你关于小矮人的故事,并带你去观看、欣赏那些造型各异的铜雕小矮人,有兴趣的游客还可以去大街小巷各处寻找。据说总共有300来个,但主要集中于主城区的集市广场四周。

  有读者可能又会问:铜铸小矮人,这不是艺术品吗?应该与蓝精灵等大同小异,属艺术范畴、文学范畴,怎么能说是现实生活中的小矮人呢?

  要说清楚这个问题,不能不说到弗罗茨瓦夫的历史与现实。曾经,弗罗茨瓦夫是个多民族、多元文化相融合的城市,历史上有个古老的传说。传说在欧洲森林中,生活着善良有爱心的“地精灵”小矮人,他们的特点是矮小,却富有正义感,一个个勇敢无比,且从不畏惧恶势力,敢于与恶势力抗争。——这是历史。历史虽然逝去了,但小矮人的正义的形象却世世代代留在了弗罗茨瓦夫人的心中,无法抹去。

  大约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当政者面对人民的反抗,实行戒严,当时弗罗茨瓦夫理工大学的学生为了表达自己的抗议之情,就借助历史上小矮人造型,把自己装扮成小丑模样,在城里大街小巷画漫画、写标语,还在闹市内区表演活报剧,相当于中国历史上的东方朔之类,以俳优形象来演出,来讽刺、抗议军政府的恶行,这种形象、这种形式得到了老百姓的认可与欢迎。当局极为害怕,视为洪水猛兽,只要扮演小矮人形象的人在街头出现,警察或驱赶,或打骂,或抓捕,或关押。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反而越镇压,小矮人出现的越多,总之,小矮人形象已深入人心。每每小矮人形象的出现,让老百姓感到欢欣鼓舞。

  东欧剧变后,扮演小矮人不再担心被抓捕了,小矮人形象可以大大方方地出现在街头,哪怕政府门口。据说,有位艺术系的大学生设计、铸造了几个铜质的小矮人,竟大受欢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新政府为了纪念他们在反抗暴政方面的功绩,第一批安放了11个小矮人的铜像。这个头一开,催发了民间对小矮人的热情,大有一发不可收拾的态势,有心人自行设计,自费铸造,自行安放,积少成多,目前在弗罗茨瓦夫的大街小巷,据说已超过300个铜铸小矮人了,且造型各异,逐渐成为当地的文化标志,城市风景。就像上海的地方明珠,北京的故宫,不可替代,游客去了不能不看。

  我们到达弗罗茨瓦夫的那天,零下8度,还飘着雪花。有些游客,可能怕冷怕走路,草草看了几个,拍了几张照片,就找家咖啡店喝热咖啡享受去了。我则童心萌发,老夫聊发少年狂,与两位有兴趣的朋友开始了冒雪寻找小矮人。但时间有限,仅一个小时不到,我们只有加快步子,好在我在太仓天天骑自行车,脚劲还行,不怕走,于是,我走在头里,寻宝似地寻觅起来。

  那铜铸小矮人属真正的小矮人,高的一尺左右,矮的也就半尺上下,有的在墙角根,有的在台阶下,有的在窗台上,有的在邮筒侧,有的在栅栏处,不到近前,不好找。为了增加寻找效果,我们三人做了分工,我看右边,他看左侧,我看东段,他看西段,看到就叫一声,冲过去拍张照片,就继续再找。有些小矮人在很窄的小巷里,我们真的是过街串巷,做了一回异国寻宝人。10个了,20个了,30个了,我们越找越来劲。在风雪中,我们三个已跑得冒热汗了。不知不觉一个小时已过,集中离开的时间已到,我们一路小跑赶了回去。

  不用说,一车人,我们三个的收获最大,可以炫耀一番。其实,到了车上,打开手机,我们也才有时间细看自己拍摄到的小矮人:有挂照相机的小矮人,有拍照的,有卖点心的,有照镜子的,有喊口号的,有举盾牌的,有杂耍的,有亲嘴的,有弹琴的,有刷墙的,有发电报的,有骑单车的,有骑摩托车的,有骑狮的,有骑鸽子的,有打电脑的,有仰天大笑的,有躲猫猫的,有囚禁的,有全裸的,有另穿花花绿绿衣服的,有与狗狗举杯碰杯的,印象比较深的一尊是一个大腹便便的绅士躺在了盘子里,盘子里还放着一把与人差不多比例的调羹;还有一尊也颇有情趣,窗台上一个在拉绳子,窗台下的一个在把一方盒糕点送上去,有意思的是上面拉绳的一个身边还放了一个来不及吃的冰淇淋蛋筒卷……有现实主义的,有浪漫主义的,有荒诞派的,有黑色幽默的,夸张的,象征的,隐喻的,各种艺术流派并存,可谓百花齐放。

  也许随着游客的兴趣,小矮人的数量还会逐年增加,这几乎是一定的。我注意到有几尊小矮人的头有被游客摸得锃光发亮,可见游客的喜欢之情。每一尊小矮人的作者是谁,我无从知道,但我再也忘不了弗罗茨瓦夫的小矮人。这些小矮人就像中国的孙悟空,美国的唐老鸭,已成为一种文化符号,文化象征。

  作者简介:凌鼎年,中国作协会员。在《人民文学》《香港文学》《新华文摘》《小说选刊》等海内外报刊发表过5000多篇作品,900多万字,出版过45本集子,主编过200多本集子。作品被译成英、法、日、德、韩、泰、荷兰、土耳其、维吾尔文等9种文字,16篇收入日、韩、美、加拿大、香港的大学、中学教材,另有作品收入海内外450多种集子。作品曾获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大赛最高奖、冰心儿童图书奖、创新发展领军人物金奖”、被全美中国作家联谊会授予“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大师”奖。


里程碑

◎戴 希

  化学老师鲁藜是古渡中学高一年级43班的班主任。

43班新生入学不久,还未教学生们做化学试验,鲁老师就先拿他们做试验品,做了一个古怪的试验。

  鲁老师把该班54名学生平均分为3组,每组18人。第一组安排数学老师匡满带队,学生何叶担任组长;第二组指定语文老师席君秋带队,学生林立升担任组长;第三组则由他自己带队,学生吕布布担任组长。按照预先确定的计划,三组学生同时从古渡中学出发,徒步去三个不同的村庄。

  第一组出发时,匡老师只叮嘱学生们跟他走,至于去哪儿、有多远都别问,问了也无可奉告。他说到了就到了。

  第二组动身前,席老师先告诉学生们,他们要去的地方是通什村,距离古渡中学10公里。

  第三组要走的路程也是10公里,他们的目的地是哈尔盖村。一上路,鲁老师就向学生们讲明了情况。只是:第三组所走的道路,每隔1公里,路旁都竖有1块醒目的里程碑;第二组则不然,路上1块里程碑也没有。

  返回学校,进入教室,在座位上一一坐好,学生们都用怪怪的眼光打量鲁老师。鲁老师却满脸微笑地站在讲台前,双手扶着讲台,神秘兮兮地询问各组的试验情况。

  跟着匡老师,才走约2公里,我们这组就有人叫苦叫累;走到近5公里,不少同学已疲惫不堪;再往前走,多数同学都牢骚满腹、神情沮丧;个别人怒气冲冲,有的干脆蹲在路边等候。当匡老师终于说目的地南曲村到了时,跟在他身后的学生剩下6人!这时,匡老师连连摇头。他告诉我们:“从南曲村到学校的距离是10公里呢!”第一组组长何叶气喘吁吁地说。

“那,为什么会这样?”鲁老师关切地问。

“因为目的地不明,又不知道有多远的路程,大家感觉都很茫然;一茫然,消极悲观的情绪随之上涌;消极悲观的情绪一上涌,要到达目的地自然就甚难。何叶深思熟虑后回答。

“说得在理!”鲁老师直点头,“那么第二组的情况呢?”他把目光投向林立升。

“我们这组吗?”林立升眨了眨眼,“情况可比第一组要好!走了大致5公里,才有人叫苦叫累;走到7公里多时,不少同学才表现疲倦;再往前走,我们还能咬紧牙关,艰难迈步。等席老师指点目的地,高喊:快到了,快到了!同学们才昂首挺胸、精神抖擞。好在我们这组没人当逃兵,全部到达了目的地!”

“为什么没人当逃兵?”鲁老师有意追问。

“因为目的地很明确,行程也十分清楚。总的说来,大家心里有个底。”林立升脱口而出。

“既然如此,同学们为什么还会感觉劳累疲惫?”鲁老师再问。

“因为只是走啊走,走了多远?还有多久?路上没有标识,心中没有底数。仍会不时有茫然之感!”林立升摸摸后脑勺。

  鲁老师首肯。

  到第三组了。鲁老师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讲台。

“很简单,我们这组沿途有说有笑、精神焕发。大家几乎是身轻如燕、健步似飞地赶到了目的地。”吕布布满脸的阳光灿烂。

  鲁老师眼睛一亮:“为什么会这样好?”

“因为我们的目的地和总行程早已了然于胸。路上还不断地出现里程碑。每走一段路,看到一块里程碑,大家便知道离目的地又近了1公里,心里就又多了一份成就感,精神当然也为之一振!”吕布布说得眉飞色舞;鲁老师也听得频频颔首。

  这时,终于就有学生憋不住,站起来高声问:“鲁老师,你为什么要做这么个试验?”

“问得好!”鲁老师扬扬手示意那个同学落座,又意味深长地看看全班学生,“同学们,你们不是反复、多次地问我,这高中三年究竟怎么过吗?现在,我已把答案告诉了你们。仔细想想吧!”

  同学们茅塞顿开、恍然大悟,一个个高兴地笑了。

  从此,43班的学生比该校同年级其他班的学生都有锐气。三年后的高考,他们也比该校同年级的其他班考得更好。

  很多年过去了。回忆起那次特殊的试验,同学们仍然历历在目、心潮澎湃。他们知道,鲁老师总在路上。路上,总有耀眼的里程碑!

  作者简介:戴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副秘书长、世界华文微型小说研究会副秘书长。已在《诗刊》《散文百家》《杂文月刊》《小说界》《四川文学》《新民晚报》等全国100多家报刊公开发表文学作品1000多篇(首)。多篇作品被《小说选刊》《散文选刊》等报刊转载。出版《其实很简单》《想听听你的声音》等27部文学作品集。曾获冰心图书奖、《小说选刊》最受读者欢迎小说奖、小小说金麻雀奖、世界华文微型小说40年(1978201840位贡献奖、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大赛奖、中国当代散文奖等文学奖项。


夜语者

◎王明新

  模特加工厂向美院订了一批时装模特设计样稿,为了完成好这次创收任务,贾教授带领美院学生专程到舞蹈学院写生,学舞蹈的女孩子身材高挑,双腿修长,个个都是做模特的材料。我就是在这次写生中认识美的。

  那天在排练厅里我给美画了几幅速写,还画了一张素描。回校后,我按照美的样子设计的模特样稿被工厂选中,后来模特制作出来,美院的学生到工厂去看,我一眼就认出了美,在这批模特中,美尤其出类拔萃。美与别的模特一起,很快就被摆放在商场三楼的服装部,那些日子我常常身不由主地就出现在那个商场的三楼。站在美的面前,我看着美,美也看着我。我向美笑笑,美也向我笑笑。有时候我会情不自禁地用手碰碰美纤长而秀美的手指,美的手指凉凉的,透着一股寒意。

  我开始失眠,无法上课,连饭卡都刷得少了许多。我到舞蹈学院去找美,想把这些感受当面说给美听,如果不说出来我可能会成为一枚随时都会爆炸的肉弹。美的同学告诉我,她出国了!在那一刻,我如遭电击。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回来后我一连在宿舍里睡了三天三夜。毕业考试在即,我最好的一个朋友对我说,只要美还在这个地球上,就一定能找到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打起精神,勉强把毕业考试对付下来。

  毕业后,我打算开一家画廊,许多同学的画虽不成熟,但有的同学天赋极高,我预计将来他们都会成为全国著名画家,因此他们的画将有巨大的升值潜力,很有收藏价值。

  经过几个月的奔忙,明天我的画廊就要开张了。为了庆祝这一天的到来,晚上,我与几位同学在一家酒吧喝到很晚。把同学送走,已是12点多了,我走出酒吧,天上飘着冷雨,寒冬就要降临了。我头重脚轻,又兴奋异常,这时候我忽然想起了美,这些天光顾了开画廊的事,冷落了美。我立即坐上地铁去了那家商场。

  这虽然是一家24小时营业的商场,但天上下着雨,又这么晚了,商场里顾客不多。三楼的服装部除了模特们不知疲倦地摆出各种姿势站在那里外,服务员不是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就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打瞌睡。为数不多的顾客,好像是来躲雨的,要不就是为了取暖,因为商场已经开启了空调。

  我来到美的跟前,美依然是那副恒久不变的姿势。我迫不及待地把画廊就要开业的消息告诉美,美微笑着向我点了点头。我问美你在他乡还好吗?美向我眨了眨眼,她长长的睫毛动了动,好像在说,独在异乡为异客……

  是啊,用不了多久就是元旦了,接着是春节。我说回来吧,我们一起开画廊,天天生活在艺术的氛围里,我们还会挣很多很多的钱,我会让你幸福……

  美说,真的吗?

  我说,当然。

  美说,我还可以做你的模特,就像那天在舞蹈学院的排练厅。挣了钱,我们就去周游世界,你可以画遍世界的名山大川,你肯定能成为最伟大的画家。

  我们越说越激动,我忍不住碰了碰美的手指,美的手指好像有了温度,当然这肯定是我的错觉,要不就是我刚从寒冷的室外走进来,我的手实在太凉了吧。对我的举动美没表示反对,还深情地向我笑了笑。

  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一种不可遏止的冲动。

  我看看周围没人注意我们,突然扑向美,紧紧地抱住了她。我觉得我抱住的决不是塑胶制品,而是一具活色生香的血肉之躯,因为我感到了生命的心跳和血液的流动。就在这时,我看见美的手指在什么地方按了一下,顿时警笛声大作,瞬间不知从什么地方跑出来三条大汉。美突然一把推开我,指着我对那三个保安说,流氓,抓住他!保安向我冲过来,他们一边跑一边说,别动啊,动就开枪。一时间,我仿佛觉得自己是在某部电影里。我知道他们没有枪,但我还是没动,因为我真的耍了“流氓”。

  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不久前看到的一个报道,报道说本市最大的商场最近聘请了一些真人做时装模特,她们中有职业模特,也有艺术院校的学生。报道还说真人模特最大的特点是不仅让人感到更加亲切,还能与顾客直接交流……

  作者简介:王明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自1981年起,已在《北京文学》《青年文学》《雨花》《山东文学》《时代文学》《延河》等刊物发表中短篇小说150多万字。小说曾入选《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和《中国年度最佳小小说》《中国年度微型小说精选》《当代小小说大系》等各种图书几十种,曾获“铁人”文学奖、“朝阳”文学奖,“林语堂杯”小小说大赛一等奖。


◎陈 敏

  既然生之无趣,居于肉身锁就的囚牢里,不如挥出剪刀,利索地剪断强权裹身的锦缎,去追求永生的快乐与逍遥!

  夜阑人静时,鳩摩罗什总是走入寂静的禅房,面对佛祖圣像,深深做揖,忏悔。

  鳩摩罗什惧怕每月逢五的日子。这一天,国主姚兴要在太平峪的西明阁里敬候他来说法讲经。

  一年前,姚兴发兵西向,一举攻灭宿敌国后凉,击败自立为王的前秦叛将吕光,将关押在牢中十七年的鳩摩罗什救出,并以西域圣僧的名号,将他迎请到大秦都城长安,拜为国师,日日事奉。

  国主姚兴,乃是崛起西域与中原的明主,雄才大略,保境爱民,拓土开疆,尊儒崇佛,把国家治理得一派升平。由于自幼崇拜鳩摩罗什,姚兴发誓,一定要延请鸠摩罗什来东土弘扬佛法,传播佛教。

  姚兴在长安南部的终南圣境为鳩摩罗什大兴土木,修造了一座浩大的佛寺,号西明阁,供鸠摩罗什在此讲经说法。又在临近帝都的河滩旷野上修建了千间禅房,号称:草堂寺,专供鸠摩罗什译经课徒。

  西域各国普遍崇尚佛教。鳩摩罗什刚踏进大秦土地,大秦国就声誉鹊起,顿时引得万国来朝,这让国主姚兴大喜过望,他对鸠摩罗什的伺奉就更加殷勤尽力了。

  然而,姚国主清楚,望高不代表长寿,鸠摩罗什已经57岁。看着恩师日渐年迈,姚兴时时恐惧,一旦国师圆寂,自己就再也无法沐浴于大师的神圣光环之下。因此,在一再劝说恩师享有家室未果的情况下,姚兴断然行使了他一国之主的权力:在全国挑选各族妙龄少女,一次性给鳩摩罗什娶了十个夫人,希望他能留下法种。

  为了能够创造机会,姚兴规定,每月逢五之日,十位夫人都必须前来草堂寺听经,为的是讲经完毕以后,鳩摩罗什能被夫人们留下就范。

  香艳魔障。对于这位自幼发誓以童子之身事奉佛法的沙门净宗传人来说,这无疑又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其灭绝性不亚于后凉吕光对鳩摩罗什的野蛮囚禁和身心戗害。当年,吕光因为憎恨佛教徒的戒律大施淫威,竟然用酒灌醉鸠摩罗什,让征战俘获的龟兹国公主给鸠摩罗什的肉身破戒。想想这些年岁月变幻,各种磨难加身,鸠摩罗什万念俱灰。

  此时,幽深的静夜,跪拜于佛前,罗什陷入痛苦的思考中。

  自从十位夫人环绕左右以来,追随他的众徒们开始窥探他的生活,并窃窃私语,甚至有人蠢蠢欲动,准备效仿师傅,为自己娶妻纳妾。鳩摩罗什开始坐卧不宁,寝食难安。

  佛法庄严,不容褻渎,作为佛门弟子,第一等戒律就是要戒杀生戒邪淫,贪欲好色,必然六根不净,苦海难回,最终会将佛国世界搞得乌烟瘴气,一塌糊涂!到那时,佛将不佛,国亦将倾,更何谈弘扬佛法,渡尽天下苍生,实现往生永恒极乐世界?

  每想到此,鳩摩罗什就感到脊背心透着冰凉,额头上冒出冷汗。

  寂静的修炼密室里,脱掉圣僧神秘外衣的鳩摩罗什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十恶不赦,万劫不复的罪人。生平两次以肉身之躯公然破戒,陷在香艳肉欲情色之网中不能自拔,而且失去了为人诚实磊落的品行,公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撒谎,利用众僧徒弟的崇信心理,玩弄偷梁换柱的技俩,瞒天过海,掩饰了自己的罪恶,骗取了众人的信任,这是多么可耻的行径啊!

  那天,讲经课毕,鳩摩罗什庄严地提醒众僧,神情凝重地告诉大家说:“你们当中为数不少的人试图效仿为师,蓄养女宾,娶妻纳妾,此乃我大乘佛法所不容的;老衲无福无能,引颈受柄于人,万辞不得当今圣上施主,抗圣命者尽斩其所赠之嫔妃者,尚要究其九族之罪;佛法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况且命又连命,殃及无辜者岂止于千人乎!我今传汝等大乘之法,首在普救众生,今以我区区一人之名节,而换取广众人等之性命,弘我佛法之大义,孰轻孰重,汝等自可惦量之。况且,更无人相逼于汝等!俗家云,出于污泥而不染,为师身陷囹圄,日日浸漫于色窟肉网之污泥中不能自拔,本该自戗于蔽所而不见于人,然日垂昭昭,佛法在前,我不得幸于私了。今虽身陷,而心犹纯如处子,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今立誓,此一钵铁针,尖锐无比,我若言而有虚,吞下这钵穿心异物,让我千疮百孔,肝肠俱断!”

  言毕,即从随身携带之手钵里取出一根铁针,插入左手背上,手背即刻见血,渗出一道血迹,如蚯蚓状滴下。然后再于钵里捏出一把一模一样的铁针递入口中咽下。但见师傅喉节蠕动,以手抚心,众人惊呼不已,以为师傅将要暴毙当下了。然而,他竟面不改其色,步不乱其稳,一径平常离去。

  从此,关于师傅二次破身和妻妾成群之谣言不攻自破。

  鳩摩罗什虽然压服了他的众徒们,也拯救了佛法在东土的弘扬和传播,但却一直无法让自己释怀。因为他当众撒谎,将一根铁针和一钵特制的针叶铁观音混在一起,瞒过了众人的耳目。而他自己却在心灵自责的地狱中煎熬。

  他请求佛祖饶恕他的罪孽,但佛祖始终默不回声。

  因为长久无法释怀,他曾经去求教于他的启蒙先师盘陀拉多。盘陀拉多告诉他,我是你的小乘师父,而你却是我的大乘师父。我教不了你什么,但我可以告诉你,佛门子弟不可自戕,如果你死了,是按照你自己的意愿争气而有面子地死了,而不是照佛祖给你安排的限期和方式去死,你就真的万劫不复了,比恶人更恶千百倍!

  打小我就教过你。你博闻强记,过目不忘,甚至还未卜先知!娘胎里就秉赋神异,人称智子。你娘因为怀你而无师自通地会讲天竺之语,你降生后她又突然不会了。你少有贤才之名,远播西域诸国,各国政要以识你为荣。如今你几经磨难,终于能集佛学精华成一统,肩负着世界东方琉璃国一片净土弘法之重责,乃是千年一遇的圣者神僧,你怎么可以和俗人一样重名节而轻性命,丟宝藏而抱粪土呢?

  盘陀拉多大师一席话说得罗什默默无语,最后他双手合十,恭身退去。

  这一夜,鳩摩罗什突然茅塞顿开。密室的窗户开始发白,天亮了,圣僧的心也亮了。

  此后,鳩摩罗什课徒数万,在大秦帝都终南山独树一帜,译著经书五百二十一部,六十九岁瞌然与世长辞,成为中国佛教史上最著名的三藏高僧。

  (作者系商洛学院教师)


寒风吹彻

◎刘亮程

1

  雪落在那些年雪落过的地方,我已经不注意它们了。比落雪更重要的事情开始降临到生活中。三十岁的我,似乎对这个冬天的来临漠不关心,却又好像一直在倾听落雪的声音,期待着又一场雪悄无声息地覆盖村庄和田野。

  我静坐在屋子里,火炉上烤着几片馍馍,一小碟咸菜放在炉旁的木凳上,屋里光线暗淡。许久以后我还记起我在这样的一个雪天,围抱火炉,吃咸菜啃馍馍想着一些人和事,想得深远而入神。柴禾在炉中啪啪地燃烧着,炉火通红,我的手和脸都烤得发烫了,脊背却依旧凉飕飕的。寒风正从我看不见的一道门缝吹进来。冬天又一次来到村里,来到我的家。我把怕冻的东西搬进屋子,糊好窗户,挂上去年冬天的棉门帘。寒风还是进来了。它比我更熟悉墙上的每一道细微裂缝。

  就在前一天,我似乎已经预感到大雪来临。我劈好足够烧半个月的柴禾,整齐地码在窗台下;把院子扫得干干净净,无意中像在迎接一位久违的贵宾把生活中的一些事情扫到一边,腾出干净的一片地方来让雪落下。下午我还走出村子,到田野里转了一圈。我没顾上割回来的一地葵花秆,将在大雪中站一个冬天。每年下雪之前,都会发现有一两件顾不上干完的事而被搁一个冬天。冬天,有多少人放下一年的事情,像我一样用自己那只冰手,从头到尾地抚摸自己的一生。

  屋子里更暗了,我看不见雪。但我知道雪在落,漫天地落。落在房顶和柴垛上,落在扫干净的院子里,落在远远近近的路上。我要等雪落定了再出去。我再不像以往,每逢第一场雪,都会怀着莫名的兴奋,站在屋檐下观看好一阵,或光着头钻进大雪中,好像有意要让雪知道世上有我这样一个人,却不知道寒冷早已盯住了我活蹦乱跳的年轻生命。

  经过许多个冬天之后,我才渐渐明白自己再躲不过雪,无论我蜷缩在屋子里,还是远在冬天的另一个地方,纷纷扬扬的雪,都会落在我正经历的一段岁月里。当一个人的岁月像荒野一样敞开时,他便再无法照管好自己。

  就像现在,我紧围着火炉,努力想烤热自己。我的一根骨头,却露在屋外的寒风中,隐隐作疼。那是我多年前冻坏的一根骨头,我再不像捡一根牛骨头一样,把它捡回到火炉旁烤热。它永远地冻坏在那段天亮前的雪路上了。那个冬天我十四岁,赶着牛车去沙漠里拉柴禾。那时,一村人都是靠长在沙漠里的一种叫梭梭的灌木取暖过冬。因为不断砍挖,有柴禾的地方越来越远。往往要用一天半的时间才能拉回一车柴禾。每次拉柴禾,都是母亲半夜起来做好饭,装好水和馍馍,然后叫醒我。有时父亲也会起来帮我套好车。我对寒冷的认识是从那些夜晚开始的。

2

  牛车一走出村子,寒冷便从四面八方拥围而来,把你从家里带出的那点温暖搜刮得一干二净,让你浑身上下只剩下寒冷。

  那个夜晚并不比其他夜晚更冷。

  只是这次,是我一个人赶着牛车进沙漠。以往牛车一出村,就会听到远远近近的雪路上其他牛车的走动声,赶车人隐约的吆喝声。只要紧赶一阵路,便会追上一辆或好几辆去拉柴的牛车,一长串,缓行在铅灰色的冬夜里。那种夜晚天再冷也不觉得。因为寒风在吹好几个人,同村的、邻村的、认识和不认识的好几架牛车在这条夜路上抵挡着寒冷。

  而这次,一野的寒风吹着我一个人。似乎寒冷把其他一切都收拾掉了。现在全部地对付我。

  我掖着羊皮大衣,一动不动趴在牛车里,不敢大声吆喝牛,免得让更多的寒冷发现我。从那个夜晚我懂得了隐藏温暖在凛冽的寒风中,身体中那点温暖正一步步退守到一个隐秘的有时连我自都难以找到的深远处,我把这点隐深的温暖节俭地用于此后多年的爱情生活。我的亲人们说我是个很冷的人,不是的,我把仅有的温暖全给了你们。

  许多年后有一股寒风,从我自以为火热温暖的从未被寒冷浸入的内心深处阵阵袭来时,我才发现穿再厚的棉衣也没用了。生命本身有一个冬天,它已经来临。

  天亮时,牛车终于到达有柴禾的地方。我的一条腿却被冻僵了,失去了感觉。我试探着用另一条腿跳下车,拄着一根柴禾棒活动了一阵,又点了一堆火烤了一会儿,勉强可以行走了。腿上的一块骨头却生疼起来,是我从未体验过的一种疼,像一根根针刺在骨头上又狠命往骨髓里钻。这种疼感一直延续到以后所有的冬天以及夏季里阴冷的日子。

  天快黑时,我装着半车柴禾回到家里,父亲一见就问我:怎么拉了这点柴,不够两天烧的。我没吭声,也没向家里说腿冻坏的事。

  我想冬天要是稍短些,家里的火炉要是稍旺些,我要是稍把这条腿当回事些,或许我能暖和过来。可是现在不行了。隔着多少个季节,今夜的我,围抱火炉,再也暖不热那个遥远冬天的我;那个在上学路上不慎掉进冰窟窿,浑身是冰往回跑的我;那个跺着冻僵的双脚,捂着耳朵在一扇门外焦急等待的我……我再不能把他们唤回到这个温暖的火炉旁。我准备了许多柴禾,是准备给这个冬天的。我才三十岁,肯定能走过冬天。

  但在我周围,肯定有个别人不能像我一样度过冬天。他们被留住了。冬天总是一年一年地弄冷一个人,先是一条腿、一块骨头、一副表情、一种心情……而后整个人生。

3

  我曾在一个寒冷的早晨,把一个浑身结满冰霜的路人让进屋子,给他倒了一杯热茶。那是个上年纪的人,身上带着许多冬天的寒冷,当他坐在我的火炉旁时,炉火须臾间变得苍白。我没有问他的名字,在火炉的另一边,我感到迎面逼来的一个老人的透骨寒气。

  他一句话不说。我想他的话肯定全冻硬了,得过一阵才能化开。

  大约坐了半个时辰,他站起来,朝我点了一下头,开门走了。我以为他暖和过来了。

  第二天下午,听人说村西边冻死了一个人。我跑过去,看见这个上了年纪的人躺在路边,半边脸埋在雪中。

  我第一次看到一个人被冻死。

  我不敢相信他已经死了。他的生命中肯定还深藏着一点温暖,只是我们看不见。一个最后的微弱挣扎我们看不见。呼唤和呻吟我们听不见。

  我们认为他死了。彻底地冻僵了。

  他的身上怎么能留住一点点温暖呢?靠什么去留住。他的烂了几个洞、棉花露在外面的旧棉衣?底磨得快透了一边帮已经脱落的那双鞋?还有他的比多少个冬天加起来还要寒冷的心境?

  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我们不能全部看见。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独地过冬。我们帮不了谁。我的一小炉火,对这个贫寒一生的人来说,显然杯水车薪。他的寒冷太巨大。

  我有一个姑妈,住在河那边的村庄里,许多年前的那些个冬天,我们兄弟几个常手牵手走过封冻的河去看望她。每次临别前,姑妈总要说一句:天热了让你妈过来喧喧。

  姑妈年老多病,她总担心自己过不了冬天。天一冷她便足不出户,偎在一间矮土屋里,抱着火炉,等待春天来临。

  一个人老的时候,是那么渴望春天的来临。尽管春天来了她没有一片要抽芽的叶子,没有半瓣要开放的花朵。春天只是来到大地上,来到别人的生命中。但她还是渴望春天,她害怕寒冷。

  我一直没有忘记姑妈的这句话,也不只一次地把它转告给母亲。母亲只是望望我,又忙着做她的活。母亲不是一个人在过冬,她有五六个没长大的孩子,她要拉扯着他们度过冬天,不让一个孩子受冷。她和姑妈一样期盼着春天。

  天热了,母亲会带着我们,趟过河,到对岸的村子里看望姑妈。姑妈也会走出蜗居一冬的土屋,在院子里晒着暖暖的太阳和我们说说笑笑……多少年过去了,我们一直没有等到这个春天。好像姑妈那句话中的天一直没有热。 

4

  姑妈死在几年后的一个冬天。我回家过年,记得是大年初四,我陪着母亲沿一条即将解冻的马路往回走。母亲在那段路上告诉我姑妈去世的事。她说:“你姑妈死掉了。”

  母亲说得那么平淡,像在说一件跟死亡无关的事情。

“咋死的?”我似乎问得更平淡。

  母亲没有直接回答我。她只是说:“你大哥和你弟弟过去帮助料理了后事。”

  此后的好一阵,我们再没说这事,只顾静静地走路。快到家门口时,母亲说了句:天热了。

  我抬头看了看母亲,她的身上正冒着热气,或许是走路的缘故,不过天气真的转热了。对母亲来说,这个冬天已经过去了。

“天热了过来喧喧。”我又想起姑妈的这句话。这个春天再不属于姑妈了。她熬过了许多个冬天还是被这个冬天留住了。我想起爷爷奶奶也是分别死在几年前的冬天。母亲还活着。我们在世上的亲人会越来越少。我告诉自己,不管天冷天热,我们都要常过来和母亲坐坐。

  母亲拉扯大她七个儿女。她老了。我们长高长大的七个儿女,或许能为母亲挡住一丝的寒冷。每当儿女们回到家里,母亲都会特别高兴,家里也顿时平添热闹的气氛。

  但母亲斑白的双鬓分明让我感到她一个人的冬天已经来临,那些雪开始不退、冰霜开始不融化,无论春天来了,还是儿女们的孝心和温暖备至。

  隔着三十年这样的人生距离,我感觉着母亲独自在冬天的透心寒冷。我无能为力。

  雪越下越大。天彻底黑透了。

  我围抱着火炉,烤热漫长一生的一个时刻。我知道这一时刻之外,我其余的岁月,我的亲人们的岁月,远在屋外的大雪中,被寒风吹彻。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饺 子

◎王录红

  每当我想起这件事,就好像有一股清凉的风掠过我的心头,让我有一种快乐与满足之感,甚至那些最小的细节仍浮现在我眼前,每每追忆起这件事都能在记忆深处寻得一处新细节,此时,那种美妙而又温馨的欣喜之情就油然而生。

  那是清晨时分,冬天悄然而至,一切都来得那样猝不及防,一片片雪花漫天飞舞,似洁白的天使,为人们透露着寒冬的气息,树枝上坐满了晶莹剔透的雪,犹如美丽的银条随风飘动,山峰、房屋都变成了白色世界,随风舞动的雪花如烟雾一般轻灵,似柳絮一般轻软,从昏暗的天空中纷纷扬扬地撒落下来,刹那间,山川河流、田野村庄全都笼罩在白茫茫的雪海之中。

  瑟瑟的寒风在小巷里呼呼地刮过,吹起了地上松软的雪花,促使其向同一方向窜动,各家的窗户紧紧实实地关着,似乎人们并不欢迎这位威风凛凛的风先生,巷子空无一人,只有风先生在我行我素,虽然不是寒风刺骨但也冻得我拱背缩肩,拖曳着双足,将双手缩进了袖筒里。

  我置身其中的这条小巷显得格外寂寥,风呜呜地吼叫,肆虐地在其间奔跑,仿佛是把锐利的刀,刺穿了严严实实的皮袄,在我脸上划了一刀又一刀。

  小巷的尽头,有个百年老店屹立在寒风中,因岁月无情的侵蚀而变了模样,我蹒跚地走过去,门是半掩着的,于是推开门走了进去,发现店内空无一人,只听见小孩欢乐的笑声,我好奇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过去,眼前的情景竞让我热泪盈眶,一位可爱的小女孩坐在老人的腿上边笑边学老人包饺子,一阵阵爽朗的笑声传出窗外,使得寒风忘记了奔跑,雪儿忘记了飘零,接着一位中年妇女端着面皮从后厨走了出来,不由自主地四目相对,她的眼镜似水般清澈,但在清澈中又透露许些不为人知的忧伤。

  她不像其他服务员那样激情澎湃,而是有声无力地对我说道:“您请坐”,我搓着双手说:“给我来碗饺子吧!”她说:“好,请稍等。”在等饺子上桌之际,看着老人和小孩嬉闹,我的心也跟着闹了起来,饺子终于上了桌,这次我并不向以前那样狼吞虎咽地一口气解决,而是细嚼慢咽地品尝,店里客人只有我一人,我在这桌他们一家三口在另一桌,我情不自禁地望向她们,忽然老人对我说:“孩子,过来吧!今天冬至我们一起吃吧!”小孩在旁边也高兴地跟着附和,由于盛情难却,我只好羞答答地端着碗和他们坐到了一起,老人和我聊起了家常,她问在这寒冬腊月里为何独自来到此处,然而我的回答却让她大吃一惊,我偏着头对她们说:“我离家出走了。”她很不理解睁大眼睛看着我,一口饺子久久不能下咽,她没有多说,只说了一句:“我的儿子去年冬至时节也离家了,只不过他永远回不来了……”气氛顿时安静了下来,我看到她眼里充满的不是泪水,更多的是绝望,再看向那妇人,她头也不抬地在那嚼着,难以下咽,我们在沉重的氛围中吃完了饺子,正准备付钱,老人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不用了,你就当这是家宴,快回家去吧,回到家才是对这顿家宴最好的回报。”

  我从店里含泪而出,但我却不再向前迈出一步,毅然转身向着家的方向奔去,那习习的北风竟不似先前那样刺骨也变得温柔了起来。

  曾经,我以为饺子里包含的是欢乐,是幸福的味道。

  如今,更让我懂得,它还包含着痛苦,是等待的味道。

  这无与伦比的美,每次回忆时总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等 待

◎田一汉

  秋已深了,那穿着浅驼色的呢子大衣的女人正在向我走来。城市耸立的高楼与萧瑟的秋风暂时与我无关,她缓慢的走着,在我目光所凝视的每一焦点处连成了一条直线。她的步伐渐渐地重了起来,高跟鞋与大理石地面的每一次相撞像是肖斯塔科维奇第二圆舞曲的音符直击着我的心房。大街上车流的轰鸣声与秋日的这道风景无法相比。我再次抬起头,她已经走近了。

  我与子安分别有三年了,她那时也是喜欢在深秋时穿着驼色大衣出门,包里时常装着着里尔克的诗歌。我们时常相约的地方在大学城外那家咖啡书屋,谈论诗歌。子安走后那家书屋也彻底打了烊。

“你好,我在这里坐一下可以吗?”她说。

“啊……嗯……可以,不过我这里有相约的人了,她一会就来。”我晃过神回答向我走来的这位女士。

“那……”

“嗯……没关系的,你先坐吧,等她来了也不迟。”我说。是的,我是不想让她坐的。可是她走路的姿态和衣着像极了子安,哪位男人见到美丽的女子不会心动。

“那,十分感谢。”她说。她坐下时将提包放在一旁,整理好衣服。一阵秋风吹过,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我问道:“你是对面学校的学生?”

“嗯,是的。”她回答。

“那你呢?”她问。

“我?”我微微笑了笑摇摇头说,“以前是,但,现在不是了。”

  自从我和子安从学校毕业后,我们已经不属于这里了。我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正午十二点二十了,她应该不会来了。我拿起诗集准备起身,想远离旁边的这位女学生,也以免她勾起我对子安的回忆。她说:“你不等你的朋友了吗?”我说:“她也许记错了时间,我去找找她吧!”“你应该在这里等她,顺便给她发个消息,我猜你在等你的女朋友吧!”她说。“哦,不是的,等一位很久没有谋面的故人。”我略加思索回答道。“这个地方现在属于你了,我要走了,也许她在别处等我,我应当发个消息给她,我去找她。”我说。

  和子安分别三年来,我们起初还有书信和消息的往来,最后甚至反目,将与她有关的所有信息全部删除。可是,人总是在最空虚的时候,想用所谓的一切来填补肉体与心灵上的缺失。这个城市对于我们已经是如此的陌生,三年前的时光也许她还记得,也许早都忘了吧,也许她早已找到新欢。这么回忆有什么用呢。我拿起里尔克的诗集向她告别。她看着我说:“原来你喜欢里尔克。”

“现在,已经不喜欢了。”我笑了笑回答她。“我要走了,你的衣服很好看,和你的气质很适合。”我说。我转身向大街对面走去。

  我和子安相遇的那天,她就穿着浅驼色的呢子大衣,就在我们经常去那间咖啡书屋里。那件衣服她穿着刚刚适合,衣服设计的曲线与她的身段正合适。那天,我缓缓地坐在对面,打量着她。她正在读一首诗。

  主啊!是时候了。

  夏日曾经很盛大。

  把你的阴影落在日晷规上,

  让秋风刮过田野。

  让最后的果实长得丰满,

  再给它们两天南方的气候,

  迫使它们成熟,

  把最后的甘甜酿入浓酒。

  谁这时没有房屋,就不必建筑,

  谁这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就醒着,读着,写着长信,

  在林荫道上来回

  不安地游荡,当着落叶纷飞。

  我说:“姑娘,你读的是奥地利诗人里尔克的作品。”她好奇的看着我,那双眼睛是那样的硕大而有神,像是被诗神附体打量着坐在她面前的这位男子。我说:“今日的秋日,不正如诗中描绘的这样。”我说:“你在与孤独的自己对话,你在读诗,也在读自己。”她微微一笑,我的心被带到了秋风吹过的原野,没有一点萧瑟,反而是那样的充实。她说:“同学,你在说笑吧,像位诗人一样。”“我是位诗人,但不出名……”我略显尴尬的回答。

  子安是我们系出了名的才女,她一般只沉浸在自己的生活中,也少有社交活动。很多男生追求她许多年最后还是放弃,我从入校来也倾慕她,只是从未开口。我甚至认为我有些变态直到最后失常。她去借书,我总会设法与她在同一阅览室相遇。她秋日躺在草坪上晒着太阳,我用相机偷偷的拍过她,回去再设为桌面壁纸。我偷偷的跟着她,甚至晚上做那些青春美妙奇异梦以至于第二天早晨醒来闻到床单上的雄性动物散发出的荷尔蒙的味道。我无法再等待了,终于在秋日和她相遇在书屋。

  就在此刻,她再次开口了。“你,你难道是整日在校刊上发诗歌的秋原?”

  我点了点头,“难道你读过我写的诗?”我问道。

“读过,你写的还蛮不错的,特别是那首《池涟》。写的还蛮生动的。”她看着我,态度极为真诚地说。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虽然只有寥寥几句,无意中给我创作带来了莫大的鼓励和自信。我从未想到,我居然能有读者。或许子安是我第一位读者,我写的那些诗能入她的眼,也是极大的幸运。我之前做的那些事,真的是玷污她了。那是我第一次得到精神上的满足和慰藉。想到这里,我的眼睛再也无法抵御来自我心中那北大西洋暖流的涌动了。

“哎!毕业的师哥,先等等,我能留下你的凯时尊龙app的联系方式吗?”她说。

  我回头挥了挥手。“如果下次我们还能见面,我就……”我说。

  一辆公车从我们俩中间驶过,我说的话早已经被机器噪音淹没了。

  子安,如果我还能再次给你写信,我会把今日的一切都告诉你。我走过马路,沿着江边的大街继续走着。

  秋日的天黑的较早,我穿过那拥挤的小巷回到我的住处,拉上窗帘,打开暖色的台灯在信纸上写下两个大字“子安”。我思念她,爱她,也恨她。但此时,我也无法分清我内心的感受。只好将那变态的占有欲幻化出的炙热的液体洒在信纸上。在我们畸形发展的感情中,我从未体验过真正意义的肉体的欢愉,我们只有精神上的交流,仅此而已,就如同她和诗歌交流那样。夜,渐渐深了我打开诗集,再读《秋日》。梦到秋日原野上的硕果与繁华,梦到大自然与生命的律动,梦到孤独。

  我这时的确孤独了,永远的孤独了。孤独永远留在秋。

  (本文连载)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攒 心

◎李学垠

  秋娥婶倒下了,自此,母亲送走了她人生里最后一位朋友。

  八月十五的月亮当真是分外的圆,白蹭蹭的月明子从天中央齐刷刷撒下来。长街里,小胡同外,大人小孩空手或捧饭出来,有马扎子的围在正门外坐一圈,没板凳儿的靠土墙倚着。头顶的灯笼红澄澄亮着,地上的男男女女嬉笑着东倒西歪。有子女未回家的,则常有父母在长街口朝大路方向远眺,但更多的是一大家子同街坊邻里沿路两旁笑谈。

  黑黢黢的夜里,一辆奔驰携白光自人群中呼啸而过,马路上顿时尘土飞扬。捧饭人群里胆儿大的男人扯着嗓子大骂:“他奶奶的,泼死的有钱人,跌了脑袋没长眼睛!”

  我们搬来新家住了有一阵子,可我们依然称这儿叫新房。一来,这块宅子是给我大哥当婚房住的,虽则我未来的嫂嫂抑或说我大哥的对象至今没个谱;二来,母亲对死和旧,都颇有忌讳,不愿把盖下的新宅子捣腾旧。因此,日常起居都维持老屋原样,只充是挪了个地儿。母亲总是这样,新的好的稀奇的完完整整的舍不得用,等到丢了凉了霉了坏了,又苦巴巴盯着捧着攥着捏紧,轻则惋惜叹气,跺跺脚板,重则一天下来愁眉苦脸,为期一周反复念叨。因而也日渐憔悴,年过五旬,头发也花白了些。照往常,逢年过节,母亲总要拉着父亲去大街子上染一头乌发。记得一年中秋,母亲带父亲去理发店里赶了回时髦做了个发型。回家时我一开门,哎呦呵!迎面走来了54岁的蓬松卷名媛邓丽君,手挽58岁的大背头赌神周润发。虽则村里两天就能变形的定发剂真心无力吐槽,可这丝毫改变不了家里那位五旬老妇,十五岁少女一般的爱美之心。

  可就在前年,父亲的老结拜,理发店里的明子伯脑梗撒了手,抛下了先天智力缺陷的老婆花花,永别了尚未成家的一双儿女。

  在这个节骨眼上,秋娥婶来了。

  秋婶来我家做客的头一遭就给我留下了极为憋屈的形象。

  你不知道她长了一张多么憋屈的脸,穿着多么憋屈的衣服,走起路来更是满满的憋屈。

  一张被碾压得死平平的铁板脸,高愣愣的颧骨撑起黑青青的干皮。眼睛有也可以,没也不妨事,掉到冰漆漆的眼眶里灰蒙蒙。头发是冬日里被猫拨乱的野笤菷,让我无法辨清是黑是白。衣着打扮像钨丝厂里退休十多年的女工,穿着漂得没色儿的旧版制服在廉价市场充人头。走路又像窜了丝的杯子,缠了线的皮影,走两步,板一眼,扭三下,左右瞟,是咋也走不出个好歹。

  做客之后母亲给我讲起秋娥婶,说她老公去临汾打工了,闺女在北京买了洋楼住着,娉闺女时送了女婿一辆奔驰,现在在村里新盖的小二楼里一个人住着,跟我们家还离得蛮近。

  母亲的叙述很难让我把富有的秋娥女士和眼前的秋娥婶联系起来。

  我开学后秋娥婶断断续续来过几次,等到我放月假的时候,秋婶子又来了。这次的秋娥婶与上次的不同,她穿了一件新崭崭的蓝色洋绒大衣,头上又是一团浓糊糊的黑发。可那件宝蓝色的大衣实在太亮了,又整整比她身子大出两三码的规格,袖子口都要把手指包住,走起路来不像是人在走,反倒像衣服顶着一块乌云在走。她一进家就兴冲冲地抬高袖子握紧母亲的手,又忽地赶紧松开,捏起大衣的稍下端在我家门厅的镜子前含羞地忸怩着转了一圈。可我家的镜子是挂在小门上的梳妆镜,压根不是落地镜,想必也只能照到秋娥婶铁青青的脸。我在里间儿的炕上隔着玻璃看秋娥婶的一举一动,连母亲也没忍着笑了。秋娥婶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忙得鼓捣自己的头发。一顶假发被活生生剥了下来放在母亲手里,我在玻璃背后的炕上笑着直打滚。

  中秋节快要到了,家家户户忙着张罗采购,东边的几户人家把灯笼拆了洗了挂上,包裹着红外皮的灯笼也仿佛是新添的。可它只有在白日里才是红色的,黑夜里倘若你是不点灯,四下里大家都是一样的漆黑。街坊邻居都知道,最亮的灯笼要在中秋晚上点起,因为那一夜是团圆的,美满的。

  我临走去学校前,母亲却在忙别的。她把去年秋收地里剥下的玉米皮在太阳底下晾干,一编一折织起玉茭皮垫子。家里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垫子她不坐,非要自讨苦吃,自己编起玉茭皮垫子来。

  母亲说:“前些日子你秋娥婶送了我一顶假发,我一心想着给她回点什么。快中秋了,我给她编一对圆垫子。”

  我说:“好好好,到时候你就顶着那朵乌云去送上对玉茭皮垫子。”

  母亲笑,我亦笑。

  中秋的月亮当真分外的圆,事实上,这样圆的月亮,我只在小说里见过。我的中秋节是在学校里度过的,我把窗台当案台,在上面放了一个橘子,保佑我父我母平平安安。半夜我醒来睡不着,又爬起来把那橘子偷吃了半个。

  那天晚上母亲也没睡着,月亮升起来的时候,白白的月光洒在她花白的发,她枯干的手。母亲真的老了,她手里的玉茭皮垫子还没织完。事后母亲噙着眼泪同我说,那天晚上,她听到狗叫了。

  在母亲口中的所有故事里,狗叫是一个极为典型的暗示。这种小生灵的叫喊仿佛开辟了一种道路,在苍苍的夜色中,通往黑暗,未知,与死亡。

  我知道,就是在这么一个万家灯火,团圆美满的夜晚,就是在这样饱满的月色下,秋娥婶被人发现,尸身,横陈。

  秋娥婶穿着她那件宝蓝色的新大衣,倒在了厕所口。发现秋娥婶的人正是她的女儿。十五晚上连夜开了出嫁的那辆奔驰回来,女儿叫门等半天没人应,借了梯子攀墙进。

  她不忍看她的脸,苍白死寂。她触摸她的手,冰冷僵直。

  秋娥婶是什么时候死的,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死的,也不知道。有人说,前几日还看见秋娥婶穿着新大衣在街口等她女儿回来。母亲眼里身子骨一向健朗的秋娥婶,怎么说没就没了。她尚健在时候从未做过什么体检,得了什么病兴许自个儿也未知。

  秋娥婶穿着那件宝蓝色的新大衣入了殓,那是她女儿给她寄回家的礼物。发丧那天,大雨滂沱。大水积在窄巷子里,起灵的棺材抬不出巷口,巷外的亲友进不了巷內。母亲说秋娥婶一生没好命,一辈子给别人拼了老命。年轻时平日里上工地入砖窑抛砖头,自己贫俭了一辈子供女儿在北京买房工作,活着没享福,死后也走不顺。

  随棺的人撒纸钱飞不到天上去,全轻飘飘浮在水面上,雨打下来,白花花,湿透透。秋娥婶这辈子没儿子,按乡俗,她女儿雇了个哭灵的男人,在罗门里正对着大而方的黑白遗像跪着,呜呜地开了嗓子号,半天挤不出泪来。她女儿一身的白衣白冠举着火盆子,大把大把的泪和雨点砸下来,火苗子被打湿嘶嘶地跳跃。长街里的鼓手把唢呐喇叭吹得朝天响,灰蒙蒙的雨点打得路旁都没人愿出来驻足看。

  野蒿岭上,整盒“双合成”月饼款款地摆在秋娥婶的坟前,大红盒,紫金边,锦云纹,她女儿给她带回来的。

  自那以后,母亲手里的垫子活搁置了,送给母亲的假发我再也没见过。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启 程

◎苟 苗

  我在这里要讲的事,或许你已经在别处听过了。

  我叫李江,人和名字一样看起来毫无特色,偶尔也写写小说,唱唱歌,兴致上来了也会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我喜欢很多,但是却并不精通,我的故事多多少少都有那么一点无趣。

  但生活并非总是一成不变,在某些时机下,我也能跃上光亮的舞台。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的生活发生了一些悄无声息的变化,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第六感告诉我有些东西开始不对了。

  我开始有意识寻找那些让我不安的东西,却发现奇怪的痕迹多了起来,我感到越发的焦虑了,是我想多了吗?我在脑海里一遍遍反问自己。我走到阳台深呼吸,试图使自己平静下来。

  夜晚很安静,楼下树荫道空无一人,昏黄的路灯把一切照得仿若一场梦境。好熟悉的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一场梦境,是在哪?焦虑又泛上心头。

  晚风呼呼吹过,树影开始摇晃,梦境开始破碎,光怪陆离。树枝摇曳间,我突然瞟到了什么,仔细一看,那是一双眼睛,冷冰冰的注视着我。

  无声无息,竟起雾了,不知不觉间,雾霭渐重,红色缭绕,朦朦胧胧,那双眼睛越发妖异。我感到恐惧,那雾霭弥漫的速度越来越快,我开始奔跑,我不想呆在这种诡异、充满不确定的地方。

  突然,前面传来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破沙而出,而且声音很密集,此起彼伏。我越来越感到害怕,我发了疯似的奔跑起来。

  一座大山突然耸立在我眼前,巍峨高大的山脉,气势磅礴,连绵而恢宏,宛若天地的脊梁,横亘在那里。它壮阔而雄浑,无以伦比,古之大山莫出其右者。山中突然传来一道悠远而又空明的声音:"上来吧……"

“上来吧,上来吧,上来吧,上来吧。”这个声音一直在我的耳边回荡,最后坠入了我的脑海。可为什么,我始终迈不出这简简单单单的一步呢?

  我好想登上那山顶,与人共赏美景。可偏偏我的双腿像是被什么给禁锢,连同整个身躯,僵硬站直着不能动,我想呼喊,我也想声嘶力竭的呼喊,可是,可是我竟连呼喊的力气也没有了,我觉得好麻烦,我觉得好疲倦,我好累……

  汗湿了身,浸透了整个黑夜。白天的喧嚣和燥热以寂静收场,只独剩这空调的嗡嗡作响。外面天虽还没亮,却已是快到凌晨五点。那就趁着天色还算得上暗淡,打理好自己,去拥抱今日的晨曦吧。

  我迈出门的那一步,也迈出了我的世界,那个满是空洞、令人乏味的世界。但是现在我又回来了。走在每日熟悉的去教学楼的路上,清早有湖风,令人清醒,也令人清楚的意识到现实的平凡是一种安慰,让人习惯一切,但也麻木神经、疲于竞争。

  但是在我的世界,在我笔下的世界中,我,即是天命。我隐藏自己。我用文字构建自己,却不能主宰文字所描写生活。所以,我依旧浑浑噩噩,就这样过了好久好久。

  在一个不起眼的下午,昏黄的光已是奄奄一息,就是这样一个平凡的时刻,总能发生点让人意外的事儿。

“祝贺你,李江同学……”手机屏幕亮着几个字,那一刻,夕阳是在下落,手机也在运作,我同时也在思考着。过了一会,总算是想起了几个月前有个小说的活动了,“就投了一篇,难不成就选到了?”疑惑的同时,我点开了那条几个月来,第一个看起来是轻松的消息……

  后来,直到我站在领奖台上的时候,我整个人仍处于一种不知所然的状态,我茫然地观望着台下的观众,他们个个脸上洋溢着笑容,热烈的鼓着掌,为我鼓掌。我有些许不解,明明我只是与他们无关的陌生人,他们却为何能随意让我牵动他们的情绪。“李江同学,请拿好你的奖杯。”一个温柔的女声把我唤回神来,我循声而去,对上一双如春后融雪的眼睛和灿然的笑容——她应该是给我颁奖的学姐。我从她手里接过奖杯,奖杯有些沉,在我的手里显示着它自己的分量感。这就是我生活的回赠吗?哪怕我只是漠然地注视生活,它都给予了我这样的回赠吗?透过反光的奖杯,我又看到了自己漠然的双眼,而我终于想起,我梦里那双冰冷的双眼,此刻就倒映在奖杯上。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我和我的祖国

◎许淑敏

  我和阿中哥哥坐在山头,等待一轮红日渐升中天。橘色层层浸染天幕,有时会有一束光勘破云层悄然洒下,为山石旁的小草镀上一层金色。阿中也融进天光,少年的他举起手,想要覆上这一轮旭日。云影、初阳、远山、雄鹰,就这样流转过少年的指尖。阿中收回手,指向山涧中薄雾迷蒙的一条条曲折长路,抿嘴笑说:“无论前路漫漫,道阻且长,为梦而行。”很多年之后我回想起这一幕,少年自信的脸庞和旭日一样在发光,我就是在那一刻确信,他是我一生追随至死方休的偶像。

  幼年时的阿中哥哥容仪裘马,翩翩甚都,常手执一卷《春秋》,兀自在清风明月间诵读。那些年的日子,无非是他时而在东窗静坐读书声朗朗,时而在西墙仗剑走马惹得风声飒飒瓦石俱下。历史藏在少年指尖划过的书页,一翻开便是无数人波澜壮阔的一生。阿中哥哥学识渊博,他见过诸侯争霸割据疆土的春秋战国,也走在盛唐“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琉”的帝都长安,他在大明宫殿里翻阅着《永乐大典》,坐在大火肆虐后圆明园的断壁残垣上时,残存的火光揉皱了他的眉目。我素来偏爱阿中哥哥所历经的文明,它如同血液一样流淌在我的身体里,草灰蛇线,伏脉千里。迷茫时阿中哥哥会告诉我:“择其善者而从之”,对待工作我提醒自己“致良知”,但求无愧于心,“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永远是我心中的诗意栖居。但我最热爱的,永远是他那一份温润谦逊。上下五千年,阿中曾强大地足以向任何一个国家举起炮火,但他没有。他开放而包容,将文化无私传播给别国来华的留学生,他从容而谦逊,出使西域也不过是想将丝绸之路延续。我从来相信,这才是真正的强大。

194910月的第一天应该有着明朗的阳光,暖绒绒的金色伏在阿中的肩上,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号角礼炮声中,他终于长成了意气风发的少年。没有重工业就发展两个五年计划,那些深夜的车间清晨的工厂,阿中钻研勘测时滴落的汗珠与坚毅的目光,终于武汉长江大桥直通天堑,汽车飞机等重工业从无到有飞速发展。他还进行了一系列的土地改革,农民翻身当家做主人,拥有了自己的土地和耕牛,每一个人脸上满载欣喜。他向来无惧艰难险阻,在发展的长路上下求索,勇于变革。中途也不是没有过错误,少年总要从狠狠摔一跤中得到教训,而我崇敬的不是他从未犯错,而是知错则改。摔倒了就拍拍尘土站起来,明确了方向后就大步往前走,少年阿中的眼里永远有星辰闪烁。改革开放那一年,他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主张掷地有声,对外开放的步伐越走越远,人们都羡慕他高瞻远瞩,但其实不过是直面过错再勇敢前行,他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罢了,从此也激励着我不畏过错。

  又是很多年过去了,阿中日渐成熟稳重,在国际上也拥有了响亮的发言权和话语权。他明明可以着眼更多:金钱、权力、地位等等,可是那天狂风疾雨,他不惜一切来到异国他乡,用宽大的手护着黄皮肤黑头发的我们,高大而挺拔的身躯筑起一方天地,风雨飘摇,他温柔地轻声说:“我带你们回家。”天灾降临家园倾颓时,是阿中破开重重的沙石,逆行炽热的火海,潜入汹涌的潮水,只为替我们负重前行,还我们一片磊落光明。不知谁说,我们不是生活在一个和平的年代,而是生活在一个和平的国家。阿中完善基础设施,减免农业税,九年义务教育,尽一切努力去给我们一个安居无虞的家。阳光明朗时,人们静静地在草丛中嬉闹,不必担心偷盗抢掠却无处申诉,不必担心何时会砸下一颗炮弹,不必担心饥饿严寒无家流浪。我笑着问阿中:“明明已经是大明星了,为何还这么宠粉?”他揉揉我的头,抿嘴一笑:“因为有你们,才得以成就我的每一个梦想。”

上下五千年,建国70年,阿中哥哥早已出道很久了,可是我对他的热爱丝毫不减。平凡如我,只是他14亿粉丝的其中之一,但我却从来笃定,他能听到我心底的无声呐喊:我爱你中国!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寒 灯

◎张焯昀

  皓月当空,夜色如水。街头,巷陌,灯火通明。

  寒鸦凄唤。

“正月十五为上元,七月十五为中元,俗称鬼节——鬼魂归乡,鬼为阴,走的是水路……”

“魂归,魂归……”一人念念叨叨着,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晃晃悠悠地在巷里走着。如枯叶漂泊。

“生者执灯,引渡亡魂,河灯河灯,就是出自于此……”古稀老者操着一把古腔,悠悠地,像那河里经年淌着的水,身畔的孩童就像河上捧着的一叶小舟,飘飘荡荡地,睡着了。

  老者说着便停了,斜着眼瞥了一眼儿童,似是觉得无趣,轻叹一声,也闭上了眼。

  我看着家里的一束香火缥缈,这却是为了祭拜土地神而设。家中的日历,还停留在昨日。

  中元节这个传统,像在坊间迷了路的魂灵,赶不上信息社会的高速列车。

  我索性出了门。微风习习,夹杂着乡下的草木清香扑面而来。夏虫低语切切,撩动着人的心弦。

  远处一条落下九天的银河,盛着星耀点点,河的对岸再行几里,便是繁闹的市集,“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不知那归乡的游魂,会不会在人海中迷了路。

  生者无所安,死者何所寻。

  我忽然感到一阵疲惫,收回了踏到桥上的脚,在河边微湿的草地上席地坐下,惴惴于中元节夜晚的宁静,又陶醉于此。对岸几声童稚的欢笑,恍在另一个世界。

  那些已在世上退幕的人和事就在此时敲开了我记忆的闸门,前尘往事,历历在目——一抔黄土葬浮生,坟前荒草长几何。今夜无风无星辰,可知归途?

  心念一动,生者执灯,引渡亡魂,河灯河灯……

  我起身,打算回家便动手做一盏——“魂归,魂归……”低沉的、破碎的,似鬼魂啼哭。我顿时全身一阵寒毛竖起,环顾四周,只见远处一点踉踉跄跄的黑影,愈来愈近——

  那是一名老者,衣着破烂不堪,发丝似枯草般杂乱,跛着脚,口中念叨着。

  我正欲转身离开,他忽然在河岸边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物什——用破麻布和细竹条制成,长方体状,上方无覆盖,空心,形似灯笼。

  他缓缓地,扯出一点笑容,止住了念叨,一手紧紧抱着那灯笼,另一手颤巍巍地在漏风的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了一只打火机。他深吸了一口气,像即将进行什么仪式一般,把打火机伸进灯笼里,点燃。

  像是被赋予了生命,灯笼里透出点暗沉的光,柔和了他粗犷的五官。他轻轻地,像是怕打破什么易碎物,将它放上河面。河水推着它,渐行渐远,他的笑容终于随着它的远去,一点一点地,消失。

  耳畔突兀地响起一阵喧闹声,我举目朝对岸望去,星火点点,衣香鬓影,摩肩擦踵,通衢委巷,皆是人影。少女将荷花状的河灯放入河中,羞红了一张艳若桃李的脸;孩童好奇地用白胖的手指推着熙熙攘攘的河灯,清澈的眸中映着满河灯火;间或夹杂着几许忧愁之人,痴痴地凝望着河面,像是在盼着远归的人——

  千年前的今日。

  一恍神,人潮涌动皆消弭,满河灯火俱消散,唯余一盏寒灯在暗沉沉的河面上孤寂地飘荡。对岸树丛掩映,不见人影。此岸却也只空落落一人,满目萧索,怅然若失。

  人间的漂泊之人,一生颠沛流离,苦无所依,此刻心安何处?是驾鹤归西的高堂?魂牵梦萦的发妻?推杯换盏的旧友?亦或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恍惚间,一人在对岸,捧起那辗转的寒灯,眉眼含笑,小心翼翼得,似捧着珍宝。

“看!有盏灯在水面上!”“是河灯!有人放河灯!”稚气的声音在对岸响起,他们伸长了手,要去够那寒灯,那灯却只是随着水流,在他们的指尖流逝而过。

  一行清泪,终于自那浑浊的眼瞳中蜿蜒而下。

  夜色沉沉,一个羁旅之人,守着一盏寒灯,守着一方念想。

  守着千百年的传承。

  今夜,星河流火,魂归故里。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番石榴飘香

◎李梓齐

  如果人生真的如梦,我希望一觉醒来是我刚满三岁的那个清晨,即将成熟的番石榴散发无限清香。外婆在厨房,我揉揉惺忪睡眼,喊一声“外婆”,外婆就帮我穿好衣服带我去吃甜浆。

  我在外公外婆的掌心儿里心尖上长到四岁。在他们所有的儿孙里,我幸运地得到了他们几乎全部的爱,幸运地得到了陪伴在他们身边的机会,与他们共度那些闪着金光的黄金岁月。

  外婆带着三岁的我睡在客厅背后的房里,那张床其实是一个大柜子,柜子里装着许多粮食。记忆中我的外婆每天几乎都在六点左右起床,把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然后到厨房忙碌,无论阴晴雨雪风云寒暑。

  那时候镇上大河边的榨糖场还在运营,每天六点,榨糖厂的大烟囱就开始发出火车汽笛一样的鸣叫。直到如今,我还是会在黎明将醒的梦中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小的时候,常常在这样的鸣叫声中醒来然后又再睡一会儿。再睡一会儿就会听到客厅里外公“咕噜咕噜”的吸用毛竹做的水烟筒的声音。“咕噜咕噜咕咕噜……”无限的有节奏的催眠曲。在这样的催眠曲中,我的外婆喊我的乳名,或者直接来床上喊“宝宝起床”,到如今,那仍然是我听到过最动听的声音。

  我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踩着迷你的小凳子下床。叫一声外公,我的外公就会给我倒好洗脸水,外婆家的开水壶是我见过最保温的开水壶,外公倒出来的水,是前一天早上就烧好了的。可是仍然十分滚烫,这样滚汤的水有水稻秸秆的清香。外公先让我洗,我的小手烫得通红,外公一边笑一边帮我兑冷水,问我“敢不敢洗了……?”我洗好之后外公搽上两把脸,揉一揉毛巾,用劲拧干再把它挂起来展开。他洗完脸后略微坐一坐就出门到田里去了,即使没有什么农活,他每天也要到田里转悠转悠,看看庄稼的长势,我外公是十分地道的农民。

  我洗好脸之后,外婆再帮我收拾打扮一番就带我到村口去喝豆浆吃油条。外婆家住的村子村口有一棵很老的榕树,做豆腐的人每天早上都到这里摆摊卖豆浆油条豆腐脑。到如今,我吃过许多地方的豆浆油条,可是每次提起还是只想再尝一口那种童年的甜腻。吃饱喝足,我摸一摸我圆圆滚滚的小肚子,看一眼外婆,告诉她我吃饱了,可卖豆浆的阿姨总是还要笑眯眯地再问一句“吃饱没有啊?”。外婆牵着我回家,开始做早饭,外公不吃早餐。他大约在十点左右回来吃饭,外婆总是能在外公回来之前几分钟做好饭,端到桌子上摆好。然后去厨房收拾锅灶,烧洗碗水……直到饭菜快凉,在这一点上,我母亲确实得了外婆的真传。尽管外公一直让外婆先来吃饭,但是她总是认认真真的先收拾整理厨房。

  早饭后我们一起去田里干农活,与我家相比,外公家很少的田地里没多少农活。那一年,外公种了一大片花生。外公外婆拔花生,艳阳高照,坝子里气温十分高,外公在田中央插上他的黑色大伞,我坐在大伞下野餐垫上吃花生,一堆花生,吃得不亦乐乎,吃得口渴了,外公到田头井里提一桶井水,那个时代的井水清澈甘洌,十分解渴,远非如今之人可以想象得到。外婆非常担心我会拉肚子,因为我小时候身体一直不好。可是那次愣是啥事没有,外公后来一直逢人就夸耀几句我的好肠胃。

  一般下午三点左右就又回去乘凉做午饭吃,外公家一天吃三顿饭。在夏夜,番石榴枝头的果实渐渐丰硕成熟,碧绿如玉的果实渐渐膨大,渐渐由深绿变为浅绿,再变为浅黄,最终变为灿烂金黄,散发出无边的鲜甜与诱惑的气息。那香气弥漫整个院子,弥漫整个夏秋。院子另一边墙角的无花果熟透时也是金黄色的,在无花果枝头常常会有许多果蝠盘旋。夏夜在无花果树下乘凉,透过层层叠叠的碧绿树叶,只能看到零零碎碎星星点点的几粒星辰。

  外婆家在晚上九点左右吃夜宵。我往往趴在客厅里的条凳上边玩边看电视,那时我们看黑白电视,我的认字始于读电视的字幕给外公外婆听。

  吃完夜宵,外婆用那种叫做“气死猫”的翡翠色罩子罩住饭菜。这样平平淡淡稳稳当当的日子过一天也有如过了一生一样充实,过一生也像只过了一天一样让人不知足。我躺在床上,光线昏暗,绿色的小小的古董闹钟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在这声音中我做着童年无数的美梦。

  清晨醒来,继续展开对这个美丽世界全新的探索。小镇每周周三和周日赶集,外公和我几乎没有错过那些年月的任何一场集。外婆有时也和我们一起去,那些三个人并排走在河埂上的岁月是只属于我们三个人的回忆,那些河埂上迎面吹过来的风到如今也没有停止。那时候,河埂上那一排粗壮高大的桉树还在,风里面总是有阳光炙烤着的桉树叶片的甘洌沁香。

  在集市上我可以得到所有我想要的糖果,那些糖果承包了我整个夏天整个童年的甜蜜。每周总会有几尾鲤鱼草鱼躺在外公的竹背篓里最终去到外公家的餐桌上。

  夏季的碧蓝天空下,外婆家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葡萄架下,外婆烧了一锅水,倒进大盆里,兑得温和柔软,正准备给我洗澡。

  在那个时刻,外婆家碧绿的大铁门慢慢被推开,一位优雅明媚的年轻女子缓步走进来,她的身后是一位健硕英俊的年轻男子,他们的脸上是整个春天酿造出的笑意。然而那女子的笑眼里却又滚动闪烁着晶莹剔透的泪水,泪水之中荡漾着日思夜想的疲倦和万水千山后的念念不忘,三岁的我十分疑惑地看着他们。

  她们走到外婆的身后,轻轻唤一声“妈……”。外婆回头,十分喜悦地唤她的乳名,我在荡漾着细碎阳光的柔软水中也学着外婆一样唤她的乳名,一边唤一边拍着小小的手掌。那女子紧紧搂住光溜溜的我的小小的脑袋,一个劲地亲,她的滚动闪烁的泪水此时终于也滴落下来,滴落到我的澡盆里,泛起一小圈涟漪,她低声啜泣。外婆此时也哭了,她说“傻孩子,这是你的妈妈……”。

  小院里的番石榴花早已谢了,结了一些小小的果实。我回到了父母身边后,只是到外婆家过为数不多的几天暑假,再也没有那样长久的陪伴。

  我又想起了外婆。想起了每一年外公家的小院里硕果累累的番石榴树。我的外婆在多年以前还有力气去摘果子给我,番石榴和无花果的香味浸透我三岁以前的光阴。

  番石榴青碧的果皮包裹粉嫩香甜的果肉,果肉里是我整个的芬芳的幼儿时期。那些番石榴飘香的黄金岁月,很想再去走一走,留在那梦中过一生的光阴。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光 影

◎王馨晨

  黑色的花楸树的叶子在风中烈烈作响,风明明不大,它却叫喊得十分夸张。这聒噪的声音自然惊醒了那个屋里的姑娘,她很不情愿地皱了皱眉,伸了个懒腰,把覆面的长发撩到背上,缓缓向外走去。

  她穿过石碑,走到花楸树下,指尖轻掠过树干,树皮稍有剥落,告诉她已入深秋。她四下看了看,这是公墓园北,少有人至,连碑数也少于园南,才荒草丛生。这种风大天阴的下午,让她心情也并不美好。她回到屋里,关好窗户,把自己和风分开来。长直的走廊里没有一点声音,她只听见自己平缓的呼吸声。

  手机的来电于她而言只意味这一个悲伤的故事。

“好,看到了,进吧。”她很小声地回答着,生怕惊了这里的“客人”们。

  这回的客人是一位身形瘦削的女士:双颊深陷,面部的骨骼十分突出,稀疏的头发很没精神地趴在头皮上,病号服略显陈旧。她身侧还跟了一些人,她只注意到了一个双眼充血、衣容不堪的男人。剩下的,无论于她还是于这位女士而言,都不重要。

  她小心地把这位女士的衣服解开,她僵硬的肢体毫无温度。她双手覆在她的面上,抬头问道:“要求?”

  男人有点失神,声音哽咽:“正常就行了,我的太太……不怎么化妆的。”

  她撤去双手,轻轻地点了点头。

“去注销户口,第三天出殡,这边请放心。”

“老婆,你吃点东西吧,喝点汤也行啊。小妹儿,你去回家煲点儿你嫂嫂爱喝的汤。”

  病床前的一个男人紧紧握住那孱弱的女人的手,喃喃道。床上的女人一直摇头,幅度小到可以忽略,只能从呼吸管的晃动看出她的拒绝。

  那男人的声音从乞求变成呜咽。

3074号床,检查。”小护士似乎有些心急,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在医院里,人名都被抽象成了代号。那个被叫到的老爷子一脸不悦:“你们命好的哇,胡医生治。唉……我这糟老头子,看见没有?护士都不乐意碰,嫌俺埋汰哩!也不晓得俺有天死咯啊,馆儿里的人脾气要是也差啊,俺就是气都能气活咯!”老人唠唠叨叨没完,那男人也没有多理他。

“小伙儿啊,你这媳妇啥也不吃不行啊,撑不住。”老人眉头紧簇,连连摆手摇头。男人听到这儿,怔怔地点了点头,又苦劝不止。

  医院里忙忙碌碌,住院部更为“热闹”,有的屋里的灯常彻夜不熄。男人走到走廊里,找了个窗台,一根一根地抽着烟,不住地叹息。

  她轻轻地把门关好,摘下手套,小心地活动了一下身体,关节似乎十分反对,不住地发出“噼噼啪啪”的骨节声。前厅的落地钟敲了九下,在漆黑而安静的夜里,它以这种方式告诉她夜有多深。她坐到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室外那片在夜色中恍惚不清的公墓。更远的地方,有城市的灯火,各有其彩。而在城郊这里,只有稀疏的淡黄色的月光。

  今晚,只有这位睡着的丽人陪她度过值班长夜。

  这各彩的灯火,有一星,是属于307房的。

  在男人的苦求下,她艰难地吞咽着清淡的汤水,每一口都凝聚着巨大的勇气。一碗汤,她喝了快两个小时,额头上满是大汗,像刚打完一场恶仗。男人小心地扶她躺下,又加了一个枕头,把她的头垫高了些,女人的表情逐渐舒展,两人手一直这样紧握着——自从她入院就没撒开。男人拭去她额上的汗珠和颊上的泪水,又轻轻探下身,深情地亲吻着她的夫人。

  她坐在椅子上,一手撑头,看着那丽人,一言不发。偌大的前厅,只有落地钟的走字声。

  两个人,就这样相处着。她的手抚过她的面颊,她觉得她自己的手甚至比这个丽人还冷。那瘦削的美人告诉她:她很不幸。

“估计是绝症。”她靠近她,心里思忖着。

“他很爱你吧。”她俯身低语,“女士早睡。”

  清早,二楼的病人被医用床的滑动声和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惊醒,伴随着一个男人激动的吼叫声。

“胡医生呢?人呢!我老婆在手术室里,你们赶紧联系!我告诉你,我老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饭碗别想要了!我要你们手术!现在!”

“家属请冷静。”医生理了理被他扯乱的衣服,“我们已经联系了,请您……”

“客套什么!你他妈的……人模狗样!”他双眼几乎要弹出眼眶,失声大吼。

“胡医生,没办法了,真的对不起……”小护士转身又播了电话,嗫嚅道。

“……”

“好,我马上到……”电话那头的男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头发比前几天更为稀疏和凌乱,接了手套,穿上手术服,他身后只有那男人的咒骂:“天杀的姓胡的!你他妈作为医生还敢不在医院?我老婆要是有事儿,你他娘的也别想好儿!”

  他没有回话,径直走进手术室。

  她面对着厅里的一众人,回头又看了看那位丽人,继续念完了悼词。只是,眼中些许凄凉。

  手术室的指示灯熄灭时,那男人几乎要闯进去了,疯狂地揪出一个医生,目眦欲裂。

  医生掰开他的手,淡然道:“患者已脱离生命危险。”便转身离开了。

  他那泪渍纵横的脸迎上了胡医生的眼睛,他快跪下了,一个劲儿地合十,双手颤抖,不住地笑着喃喃道:“谢谢……谢谢胡医生。”

  可他,终没等来一句“对不起,我失礼了”。

  他只看了他一眼,又转身大步离开了,白褂飘飘。

“欸?护士啊,胡医生这是怎么了?”他脸上的笑容难以用疑惑来掩饰。

“他夫人今天出殡,就是刚才,他从葬礼上赶来救你们。他一身医术,救人无数,从死亡线上抢救回了不知多少个像你太太这样的,但他却没能救回来自己的妻子……何况你还那样说他……”她说到这儿,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那男人倏地瘫在地上,嘴唇张合,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悲是喜。

  风停了,花楸树落了一地叶子,铺在园北的小丘上,公墓里一片静谧,她依旧坐在椅子上盯着窗外,目力所及,有一个新掘的芳丘。

  碑前跪着一个泣不成声的男人。

  风停了,天不似早时那么阴沉,307房里的灯更显明亮。

  那女人缓缓睁眼,床边的男人欣喜若狂……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闫建卓

  半年以前,就想说说我戒烟的过程,却迟迟没有动笔。一则是不知从何说起,怕说不好,让人笑话;二则是我的文友酒友中有许多都是大烟囱,怕惹起众怒;三则是我认识的女同胞肯定会指着抽烟的老公说,看看人家某某都能戒烟,学着点,快把烟戒了。这无形中,又招来诸多嫉妒。但不写出来,又如鲠在喉,也就不顾有人笑话,一吐为快了。

  要说戒烟,还得从学抽烟说起。记得那是上小学三年级的一个秋天,当时农村人都吃两顿饭,早上十点至十一点吃早饭,下午三点至四点左右吃午饭。学校上课也是两晌,放学时间也和农村饭点差不多。

  这一天,下午放学后,我和两个小伙伴把三头牛赶到屋后的馒头山上,看着牛在那里津津有味地吃草,我们三个先翻起花花绳,觉得没意思了,又打了会扑克,还觉得不过瘾。书蛮说:“你爷的水烟锅子很好看,是铜的,光溜溜的,咱啥时抽一回试试。”

  另一个伙伴叫浩军,比我小一岁,他爷早去世了,这肯定是给我说的。我接道:“啥时我爷不在家了,咱偷偷抽一回,要是让他知道了,他肯定会把我打死。”

  浩军说:“咱几个还都没抽过纸烟哩,大水烟锅子肯定抽不了。”

  于是,我们三个商量第二天下午学抽烟的事。我们商量得很细,最后决定由我拿出火柴,浩军拿纸,书蛮拿烟面,学抽卷纸烟。

  这中间我的任务最重。那时正是困难时期,全劳力出工一天记十分工,满工一天才挣一毛钱。而火柴一盒二分钱,因此,家家户户火柴都是一盒用完了才到供销社再买一盒。我家的火柴就放在锅台边的风箱盖上,假如连盒子拿走,马上就漏了馅。如果抽几根出来,却没有火柴盒。幸运的是,我当天就在公路边捡了一个空火柴盒,这才解决了问题。

  第二天午饭后,我们三个小伙伴匆匆将牛赶到山上后便开始了我们的第一次“抽烟”演练。

  我拿出一个装着五根火柴的火柴盒;书蛮掏出一个装着烟面的纸包;浩军拿出了一沓纸,是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接着我们就学起大人卷烟的样子,先把纸扯成一寸左右宽的长条,在中间折一下,把烟面放在上面,用左手拿着,右手顺一个方向卷起来。就这样卷了三、四次,才终于卷成了一根有模有样卷烟。书蛮把烟叼在嘴上,用左手捏着说:“快点”。

  我赶紧抽出火柴,在侧面擦纸上擦,捡到的这个火柴盒子的擦纸受了潮,擦坏了两根还没点着,急得我满头大汗。眼看只剩两根了,浩军说:“先轻轻擦两下,最后用劲擦。”

  我照着做了,这次终于擦着了火,我赶紧点到烟头上。书蛮狠劲一抽,烟点着了,只见他一阵咳嗽,鼻涕眼泪都流了出来,但烟还紧紧夹在指头间。他喘了两口气说:“你俩尝一下”。

  我接过烟,轻轻地抽了一口,只觉得一股辣味、苦味、呛味全都灌进了喉咙,难受至极。我赶紧将烟递给浩军,浩军说:“烟要抽到肚里,从鼻子里冒出来哩”。

  他憋了一口气,长长地吸了一口,又是一阵比书蛮更剧烈的咳嗽。总之,这回我们初次学抽烟,确实没有得到什么好处。

  后来,我们在一起放牛时,还尝试用柿叶、枣叶卷烟抽呢。我还偷偷用爷爷的水烟锅抽过一次,只是吸了一口又辣又苦又呛的烟叶水,看来抽水烟还是需要技巧呢。

  后来,上初中时,有位语文老师说过,抽烟是一种交往需要,是一种应付,这确实还是有点道理的。曾听说过这样一件事,有人在朋友相聚时,给所有人每人发一支烟,发到最后一人没烟了,他也没解释,把空烟盒装回了口袋。恰好以前两人有点矛盾,最后这个人以为是看不起他,还大打出手,酿成一起刑事案件呢。还有人说:“不抽烟,对不起老祖先。”“饭后一支烟,胜似活神仙”。

  当时,我没有觉得抽烟有什么好处,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坏处。有时行人情、走亲戚、朋友之间,你给我发支烟;我给你发支烟,还真的觉得是一种感情的交流呢。但我一直怕烟的呛味辣味,一直不敢咽下去,只是在嘴里转一圈又呼出来了。因此,我一直自嘲自己是在冒烟。

  一九八二年,刚参加工作,在一个偏远的农村小学任教,七间土房,六、七十学生,自己既是校长又是教师,忙不过来,村上请了个代理教师。自己每天闲暇之时和村里人在一起打扑克、下象棋,自然少不了抽烟喝酒。而这时经济形势已经好转,我每月挣四十一块工资,开始抽宝成、小雁塔、大雁塔、白河桥,有时还抽包金丝猴。但村里一些人还在用烟锅抽自己种的旱烟,也有不少人抽一毛钱一盒的羊群烟。而我除过不用烟锅抽烟外,啥烟都抽,一天要抽两、三包呢。

  又过了几年,开始见到三五、万宝路等外国烟及红塔山、中华等高档烟。人们还调侃道:

“活得不一般,抽的红塔山。”

“活得不如人,抽的哈德门。”

“活得要潇洒,抽咱大中华。”

  看来,香烟的品质种类是最繁杂的了。直到一九八七年三月,我因为经常讲课,加上抽烟,喉咙疼痛难忍,甚至觉得喉咙上长了个疙瘩。到医院做了钡餐透视,被诊断为慢性重度咽炎,医生告诫一定要戒烟限酒。

  如何戒烟呢?听一个同学说,吃糖可以戒烟,我就买了些水果糖装在口袋里,刚开始还行,后来吃得多了,胃里直吐酸水,只好作罢。

  又抽了段时间烟,到了秋季,听一位同事说,吃瓜子能戒烟,我就随身装些瓜子,想抽烟时,就吃两颗。这种办法还算可行,但在第二周时,却令我十分后悔。有天早上我起床时,却发现挂在墙上刚穿三天的呢子中山装的右边口袋底部被什么东西齐刷刷的咬了一道缝子。拿下来仔细一看,原来是老鼠闻到口袋中剩下的瓜子香味,为了吃到瓜子,就从口袋底齐刷刷的咬过来。当时,正是呢子衣服兴起的时候,这件衣服还是我上周托人从西安买回来的,花了六十二块钱呢,也就是一个半月工资哩。我懊恼不已。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继续戒下去。就这样,想抽烟时吃几颗瓜子,晚上还要记牢把剩下的瓜子掏出来。半年后,终于不想抽烟了,也不用强迫自己吃瓜子了。

  至今,一直没有主动抽过烟。有时酒到酣处,偶尔朋友硬让时还会抽两口,一年还抽不到一盒烟。老实说,还是没有彻底戒掉呀!

  作者简介:闫建卓,男,笔名彦雁、野风,生于一九六三年二月,陕西商州人。系陕西省公安文联常务理事、商洛公安文联主席;陕西省公安厅第二届特约研究员;陕西警察法学会理事、商洛市法学会常务理事。一九九七年九月,编著并出版《商山警魂》。


一见流沙河

◎钟思远

  初中学《故园九咏》,知道了作家流沙河,印象不算太深。

  到高中,朗读《就是那一只蟋蟀》,仍没有太多特别的印象。只记得读到“别了,契诃夫,夹鼻眼镜山羊胡”时,觉得有些好玩。读到“故园飞黄叶,野塘剩残荷”时,觉得有些感叹。我那时不懂文学,更不懂诗。

  我对流沙河这个名字加深了印象,是缘于高考后在家里翻报纸,读到了某份报纸副刊版上转载的《y先生语录》。那些语录被当作幽默段子来刊登。我读过笑过,内容基本忘尽,只记得一处:y先生要是准备讥讽某个人,那个人的名字一定是“骚鸡公”。我开始觉得流沙河这个作家挺有趣。

  到成都上大学,长了见识,这才晓得了流沙河在中国当代诗坛和文坛上的大名。但流沙河不自认为“著名作家”,也不自认为“杰出诗人”,只愿自称“成都文人”。于是,“成都文人”成了他的专号。

  流沙河先生的诗文我读得很少,完整读过的只有《老成都?芙蓉秋梦》一本书。一书足矣!这样的书,当代成都人怕是再没人能写出第二本。沙河先生写作此书时已是七旬翁,他形容自己早就成了“一根在秋风里悬掉掉的老豇豆”。

  在我看来,《老成都?芙蓉秋梦》是江苏美术出版社出版的那套“老城市”系列丛书中写得最好的一部(其次是贾平凹的《老西安?废都斜阳》)。原因可以说出许多,我且说自己心里最重要的那两个:

  (一)我是成都人。

  (二)丛书的诸位作者里面,流沙河先生人最老,笔也最老。

  初读《老成都?芙蓉秋梦》,时值大学三年级暑假。仲夏闷热,我独处潮湿的一楼宿舍,日光灯管被飞虫撞得叮当响。我一会儿坐一会儿站,一会儿放下书不停地踱来踱去,兴起时还要踢柜子一脚。读得情动于衷、唏嘘不已。期间,我还读到了作家彭国梁的文章《但求一见流沙河》。

  两年后,我真就见到了沙河先生,时值20061029日,我念硕士研究生二年级。

  与沙河先生的初次会面说来寻常,也可谓是机缘使然。本科毕业那年,成都著名的民间书店——弘文书局在川师开了分店,我常去那里看书买书,和店主曾姐熟悉了起来。曾姐待人热心。每次我去到店里,她都与我聊一阵,问一问我的学习和生活,告诉我最新的书讯和书局组织的特色活动。

1029日是个温煦的周日。将近上午十点,我还懒在床上。曾姐突然打进电话来,说流沙河先生正在人民西路弘文书局总店签售新书《流沙河认字》。我颇有些兴奋,翻身起床,飞快地洗漱出门。不到一个钟头,我已到达了弘文书局总店。店堂内,流沙河先生正被许多人围着。

  人们拿着书、排着队,队伍移动得并不快。老先生签名不用钢笔,用的是毛笔。他的签名也不比演艺明星们的各种花样,一笔一画清清楚楚。字劲瘦、笔出锋,一副经得住萧萧秋风的硬骨架。这些字就像他晚年照片中的模样,无论怎么照都不走形。

  等待签售的有年过半百的老读者,也有刚上中学的小读者。老读者中或许有些旧相识,沙河先生在签名后会与之寒暄一二。几个小读者说语文课本中选入了流沙河的诗作《理想》,学习后很有收获,央求老先生在签名之前写个赠语作鼓励。老先生微笑着低语:“谢谢你们!愧不敢当!”随即,他认真写下“好学不倦”或是“温故知新”,将书双手递还给每一位小读者。签过字的书还可以去盖一个沙河先生的篆名章。掌印人原是曾姐,她看到我来了,就把印章交给了我。

  签售直至中午十二点半才结束。活动结束后,曾姐告诉我,沙河先生上午九点就在书局大堂开始签售了。七十五岁的老人,整整写了三个半小时的毛笔字。然而,从始至终,一笔未乱。

  有些读者来晚了,没赶上老先生的亲笔签售,只落了个章。少数读者较为幸运,老先生在签名之外还应邀题了字。那些字句都是老先生斟酌过的。比如:一位读者展开《老成都——芙蓉秋梦》的扉页,请老先生用一句话点为他点醒书题。这可不容易。老先生默了十余秒后,下笔缓缓写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观者不禁赞叹。

  老先生回到书店里落座,稍歇。我这才递上自己的那本《流沙河近作集》。他写了我的全名,还用“先生”的称谓,题了四个字,再落款,落章。老先生赠我的四个字是:鉴往知来。

  我借机问了沙河先生对成都发展前景的看法。他想了一会儿,一字一顿地对我说:“成都一直在建设。看得见的建设易,看不见的建设难啊!”老先生一脸严肃,声音有些干涩。他签售的时候很少喝水,签售结束回到书店里歇息,也不过小呷了一口茶。说出这短短的两句话时,我看见他喉结微微紧张地颤动。

  歇了一刻,沙河先生便要回家了。临别时,在曾姐的帮助下,我与老先生在弘文书局门前合了张影。

  送别沙河先生后,成都电视台某栏目的两个记者被曾姐引来采访我。当晚节目播出,我第一次看见自己的面孔出现在荧屏上,愣愣的。我说了一堆话,他们只选了一句。——“四川作家中的‘老成都’,现代首推李劼人,当代必数流沙河!”选得好!

  三天后,曾姐送来洗印好的照片。照片中,我站在老先生左边,穿大红色的立领绒衣,左手拿书、喜气洋溢,是个挺精神的毛头小伙。老先生将头微微前倾,面色平和、略带笑意,沉静而安详。

  那次签售会后,我开始时时关注老先生的消息。只要知道他身体健康,我就高兴。20092月下旬,在成都东郊李劼人博物馆举行李劼人文物文献成果展,我的一位校友见到受邀出席的沙河先生。事后我问她:“你可曾与沙河先生交流?”她说:“哪儿有机会呢?老先生的年纪大了,很多人把他护起来了。我们这些小辈是走不近的。”那时,沙河先生已满过七十七岁了。

  往事白云、回首苍狗,老先生早已清楚得很。《老成都?芙蓉秋梦》里,写到流沙河陪母亲去寻故宅旧址。他母亲在一块自来水公司的大停车坪上环顾四方,目测步量,终于指着一辆红旗轿车汽车所占据的地面,郑重地说:“生你的床就安在这里。”

  老先生继而写道:“半个世纪种种经历,悲欢沉浮,就像太阳光下的一场梦,醒来一笑凄然,不数年间,母亲撒手归西,我的来路隐没于黑暗的永恒,而我也置身于苍茫的暮色中了。”

  某夜,重读《芙蓉秋梦》,到此处,几欲泪垂。

  (作者系商洛学院教师)


近邻桂树

◎王维雅

  院子里有四棵桂树,前院有两棵,后院也有两棵。两棵开艳丽的金黄色花,两棵开清雅的浅黄色花。四棵树都四五米高,并不高大也不娇小,顶着圆圆的树冠迎着四季的风霜雨雪。每到初秋季节,满院子就飘起了桂花幽幽的甜香味儿,即使在自家屋子里,也会有缕缕桂香盈于鼻息。

  十多年前刚住进这个院子的时候,它们就已经在那里了。四棵树各自静静伫立在修建规整的正方形花池中,寒来暑往、春去秋来。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婴儿如今已长成了俊秀少年,当年的毛头小子已经结婚生子,当年的青年男女已经步入中年,当年的中年大叔已经过上了退休后每天早晚打太极含饴弄孙的日子……四棵树看起来却并没有什么变化。其中一棵,在前几年的时候,就眼看着不行了,叶子稀稀落落,树干黑枯,我以为它要死掉了。谁知过了这几年,它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没完全枯死掉,也没再长旺一些,依旧顶着一头稀疏的叶子,在岁月里岿然不动,像一个经历了岁月磨砺秃了顶腆了肚的油腻大叔一样。这么多年,几棵桂树虽四季常绿,却总是一副萎靡不振八风不动的样子,没怎么长高,也没怎么长壮,叶子也总是灰突突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不像门口的其他绿化树,阳光下的叶子总是鲜绿油亮的,充满了生气,让人一看就眼前一亮豁然开朗,充满生命的希望。

  桂树只在每年开花季节照例开出满树金黄或浅黄,散发出满院幽香,让久已习惯而视而不见的人们重新注意到它们的存在。有两棵甚至也不怎么开花,不乐意似的,稀稀拉拉开出几朵,甚是随性而为。花开时节,院子里的老太太们会收集了桂树上小小的桂花,晾干了装枕头,或是做桂花酱,似乎这时,这树才有了些用处。平常,它们是不大受到人们的关注的,不需浇水,无须剪枝,也没人施肥,就静静地呆在那里,默默经历风吹雨打、岁月匆匆。偶尔有几只小鸟,落于其上,叽叽喳喳跳来跳去;或有风吹过,树叶飒飒作响似在呼应清风召唤;或是下雨天,叶片在雨水的洗涤下难得显出几分亮绿来;或是冬天落雪时候,灰绿的桂树便被染白了圆圆的脑袋……这些时候,这平常不声不响恹恹欲昏的树才显出几分灵动生气来。

  有一年,听物管会的人说,准备要挖掉这桂树,重新栽种其他绿化树。的确,在众多的景观树中,桂树是不怎么吸引人的,既不高大也不粗壮,叶子四季常绿却不够鲜活,花开时既不炫丽也不独特,唯独秋至时节香气浓郁,却总让人感觉有些甜腻过分。也许是嫌它不够生动,或者是嫌它不够旺盛,人们决定要换掉它们了。不太清楚具体原因,但得知几棵树将不复存在了的时候,不知怎的就对这几棵树生出几分不舍和留恋来,大概是习惯了每天出出进进有它们作伴,虽不常关注,却已对它们的存在习以为常,忽然间要除去,就有些不适应起来。人总是这样,习惯了身边的物身边的人,猛地要换,自然会有诸般不适与不便。谁又说喜新厌旧是人的本性呢?恋旧不也是很多人的共性么?可见,人还真是个矛盾的生物。所幸这个计划最终未能实施,至今那几棵树还好好地在花池里待着,愿意开花时开花,不愿开花就发呆,不高兴时甚至连叶子都可以不长,只顶着一头不怎么有活力的绿叶看人车来来往往、鸟畜悠游自在。

几棵老树,就像相处了多年的老邻居老街坊,互相清楚了家庭情况了解了脾气性格,相处起来顺畅自然,忽然间换了人,就总感觉从内到外的别扭不自在。从搬进这个院子,门房就一直是一对热心可亲认真负责的老年夫妇。院子里谁家车牌号多少、谁家几口人、都有什么亲戚朋友他们都理得清,有陌生人要进来必得问清楚了才行,所以哪怕是楼门坏了这许多年也没再换新,有他们在,大家住得安心走得放心,不用太过担心门户问题。一起住了多年,相处下来关系融洽也未曾与人有过龃龉。老两口闲时清扫院子与院内老爷子老太太们打打球逛逛街,倒是乐得清闲自在。出出进进亲亲热热地招呼着,家里有什么事情,也能互相照应帮忙,偶尔坐在一起也能扯扯家常诉诉苦衷,有了好吃的好玩的也乐意分享,就跟一家人一样。

  忽然有一天早上,我急匆匆出门上班,看到院里的老太太们都站在门房那小小的房间门口,跟门房的叔叔阿姨说着什么。见我出门要走,阿姨叫住我,拉着我的手跟我说,他们要走了,不在这干了,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睛,默默地转过头去,仿佛再也见不到了似的。忽然间听到这个消息,我呆愣了半天不知该说些什么,问她怎么这么突然,阿姨也没再说什么,只说了他们的新地址,约着以后有机会去找他们玩。急着赶车的我匆忙告别了阿姨,一路上惴惴不已,想到以后就不能天天见到他们,心里莫名地感到难过,一早上都提不起精神。中午回家时,新来的门房已经到位了,老两口同样出出进进笑脸相迎热情招呼,却因为对院子的人并不熟悉总显得有些不知所措。面对陌生的两张面孔,我心里充满了抵触和不适,却也不得不接受这样的改变。如今已过了大半年,可还是感觉没适应过来,还是怀念过去的那两个人。都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可总有些东西,人们希望它长久些、再长久些。

  一起住了十多年的左邻右舍,虽不常来往,却已习惯了彼此的存在。远亲不如近邻,不错的,常常忘记拿钥匙的我可以放一把钥匙在隔壁邻居家;要出远门的时候,可以拜托邻居帮忙浇浇家里的花花草草;过年回老家的时候,邻居不声不响地替我们贴好了对联;端午节清早起来,门口就已经放着清香怡人带着露水的艾草枝……邻里间的相互关照彼此信任似乎已成了一种默契,也只有多年的交往相处才能磨合出这份默契。近在咫尺,却平淡相处交往不多,并不互相干涉互相打扰,这样的生活,有着现代都市生活里难得的恬淡闲适。见,或者不见,都保持着那份不远不近、不弃不离的距离,只在需要时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在,或者不在,都彼此珍惜这种浓淡相宜、可亲可敬的友邻之谊。

  几棵老树,一座庭院,这其中,承载了几代人的记忆,见证了几代人的成长,蕴涵了几代人的故事。一切都在变,一切仿佛又未曾改变过。这个住了十多年的地方,每天出门,见到的还是那些老面孔,还是那些旧情景,每天与老面孔们相互问候,在旧情景里来来去去,就觉得心里是踏实安稳的、是祥宁平定的。就像院里的那四棵桂树,虽然不起眼不争宠,却稳稳地扎根在这里,不炫耀不喧哗,在静默无声中陪伴着这院里的老老少少,经历着岁月的风风雨雨、悲欢喜乐。

  (作者系商洛学院教师)  


月夕情

◎蔡健欣

  皎白的明月悬在暗沉的夜色中,洒下柔和的光辉,淡淡浅浅地渗入缕缕云雾。倏然几片云飘飘渺渺地经过,形成深浅不一的阴影,如烟如雾,恍若姮娥弄舞,吴刚伐桂,深深浅浅的灰色是桂花叶簌簌落下的影子。

  唇红齿白的稚嫩小童坐在矮矮的的墙上,望着万家灯火璀璨,歌舞升平,黑萌萌的瞳孔映出各色冲上云霄的烟火。“天上的那一个圆圆的玉盘,煞是好看,可是不知为何会挂在天上?”暗沉的云影飘动,恍若有人身影在闪动着,又好像是一株桂树。以往听到的传说,在脑海中浮现——“既能在上面窥得仙人之姿,莫不是仙人遗下的瑶台之镜?”小童出神地望着,若是这瑶台之镜永远这般皎洁明亮该多好。粉嫩的唇角挂起微笑,万家灯火绵延似是大唐的锦绣山河,在这中秋之夜如此耀眼,那是温暖的橙红,也是小童心中唯一的颜色。“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只可惜,月圆月缺,万事并非一成不变。

  又一载月圆中秋,四季轮回,看着天上的缺了个口的玉盘渐渐被补齐又渐渐缺了个口子,昔日的小童,已成长为翩翩的白衣少年,却仕途受阻,四处碰壁。尽管有"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雄心壮志,但中秋月圆,独居异乡,心头未免浮上几缕儿女情思,白衣凌乱,温润的白玉杯被端起又放下。不经意间,几滴酒洒出,沾湿了衣袂,拂湿了面庞。少年的眼睫低垂着,眼角被酒晕得嫣红。夜深人静,少年高高举起酒杯,对着天上明月,一饮而尽。中秋之夜,夜凉如水,少年有些颓唐地倚在桌前,眼角的水痕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不知那是泪痕还是酒水的痕迹。少年慢慢地站起,看到石墙上摇曳的影子,蓦然大笑,仰天长吟:“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灰白的袍角在夜色中随着余下的吟哦声摇曳着远去,余下石桌上的白玉酒杯,斜斜地倒着。杯中美酒无人顾,任由它盛着浅浅的一轮光影直至天明。

  又是一年中秋,不知何时,少年的鬂角已染上白霜,儿时的万家灯火仍在,可人到中年,竟觉得有些物是人非。城内贵胄仍纵享丝竹之乐,宴席之欢,烛火摇曳,纱幔旖旎。可边疆久未肃清,匈奴来犯,中秋之夜,怕也未能太平。如今这世道,即便沙场上杀敌万千,又怎敌得过一丝一毫的皇族血脉。"可怜吾这一双手半生墨毫挥舞,也未能挽弓骑射,为边疆打退强敌!可笑啊……"男子轻挑唇角,苍凉的双眸透出几分讽刺,仍是一身白袍,却已经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世俗的尘埃。男子拨弄着琴弦,低低吟唱:“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旋律愈发高亢激昂,好似要将这铿锵之声穿透夜空,将这一腔杀敌热血倾泻于泠泠七弦之中。一音一阙,掷地有声,秋风似是拂乱了竹影,沙沙作响,更增几分肃杀之气。

  一声轻响,惊得梦醒,顿觉一场梦,只觉心潮澎湃,从未知道中秋之夜的那一轮满月,竟会被古之文人赋着如此厚重之情意:儿时寄一丝童趣,少时赋一缕情思,老时倾一腔热血。人生在世,能度几轮中秋,又能观得几回月圆?不禁想到如今,月夕中秋早已被现代城市的喧嚣所掩,再无一夜可抒尽情思,也不知多久没有细细地赏月,品茗……

  拉开窗帷,街道上隐隐亮着几盏橘黄色的路灯,暖了人心,那是淡淡的令人安心的颜色。月又要满了,中秋又要到了,不知今年的月夕,可否有闲情……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不如再遇倾城色

◎毛雅靖

  一半相思一半愁,一半清秋一半忧。

——题记  

  人生一梦,白云苍狗。遇见过大漠孤烟,遇见过柳色长亭,而浮生苍茫,日月无声,水过无痕,所难弃者不过回眸间,一分倾城色,一点痴念而已。

  长安,这座十三朝古都以一种恢宏磅礴的姿态穿过古时烟云屹立一方,有隋唐繁华,也有古韵依然。“长安不见使人愁”,那是长安留在太白心中的牵挂;“不见长安见尘雾”,那是长安留在太真心中的眷恋;“几时携手去长安”,那是长安留在韦庄心中的缱绻……长安长安,就藏在每一首诗的字里行间,以一种如影随形的身法藏在每个人的心里,不过是有的人一路追寻,一路拥抱诗中的美,最终抵达了那里,而有的人一生碌碌,执着于权势,终其一生也没能抵达。一场春花秋月,一度夏雨冬雪,在唐诗中见证长安的繁华,路过长安的四季,有谁骑马回身唤一壶酒,有谁为一处山水迷醉不归,有谁执剑持酒纵情江湖,那是长安上演的一幕幕春秋。长安,欠你一场约,唐诗为契,倾世无双,十一年前梦一场。

  汴京,始终交织在烟尘雨雾下的辉煌古都历经盛世昌盛,也见证硝烟弥漫,战火纷飞,静静地守在那里,有大宋盛世,也有多愁善感。宋词如雨,亦似雾,细细密密地笼罩在宋人心头,也笼罩着整个大宋。汴京,就是沐浴着这样的烟雨走过数百年的。盛世汴京里有彻夜不眠的行人夜游,不必秉烛,因那夜色下不只有如水星河流转光华,还有万千灯火在夜幕里不停摇曳,有羌管声声,也有箫鼓阵阵,山川湖泊之清嘉,引人入胜,烟柳画桥之繁华,迷途忘返那是多少宋人难以忘怀的故都。山河破碎崩析,多少人身若浮萍,那是汴京无助的悲鸣,有易安暗恼自己无法为国杀敌,有稼轩悲叹江山支离何时再复盛景,宋人的眼泪,从心里打在了汴京城上。汴京,欠你一次誓,宋词为证,江梅渐好,斜风细雨乱青州。

  朝歌,以浩渺晨雾包围在四周的遥远古都走过风霜雨雪,看过阴晴圆缺,矗立于一方山水,有无双一时,也有黍离悲歌。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也。在那样一个时代里,有战火弥漫四野也有江火点点流萤,世出群英,亦有乱贼,酒池肉林,终是覆灭成灰,有人在无边的离殇中辗转成歌,有人在斜照的残月下悲叹君王昏庸,有人在压迫中愤而群起以破黑暗,黎明前的黑暗是最黑暗的,纣的荒诞使得商余半世苍凉。有悠远的悲叹落在朝歌城中,久久未散。朝歌,欠你一个梦,楚歌为约,明若秋湖,离人掩袂立高楼。

  在那些无人问津的日子里,一个人捡拾遗落的温情,把那些长久的思念与未写完的故事,和着灼灼的桃花酿成了酒,这三坛酒,一唤长安,二唤汴京,三唤朝歌,漫漫浮生路,一步踏尽一生涯,就倚着旧时庭前树,待有客来试一酌。

  一场秋雨,一阵寒,一声叹息,一场空,一人独等,一点倾城之色,半生盛世繁华,相随清风过天涯,月作明台风作笔,问断红尘,再遇倾城。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两秒半

◎王云春

  听说,耳朵到心的距离,只有两秒半。

  浓密的大雪,又把北方的天空淹没了,我不记得这是第几场冬至前的雪了,只知道这次相比往常出奇的大,大到我顿时失去了思考的意识。

  漫天飞絮啊,可以盖住你单薄的身体了,以前我数一二三,回头便能看见笑靥如花,现在我重新默念,亦或不念,我都知道大雪纷飞的,就像我知道,我回不回头你再也不会出现了。

  冬天来了,没风,不冷。

  婆娑的雪花斜斜地旋转着浸入大地,薄薄的轻躺着,雪的睡眠是清浅的,浅到你轻轻的呓语便打破了它甜美的梦,而后嗔怪着消失无踪,总是要等到夜深人静时再度沉睡,悄悄积累,等到清晨给你一个银装素裹的惊喜。我和奈奈为了这个惊喜,便早早的进了被窝。

“下雪了会有蛇吗?

“当然不会啦,这时候,蛇要睡一个长长的觉。”

“多么长啊?”

“特别特别长。”奈奈嘟哝道。

“那狼呢?”

“狼就在窗子外面趴着哩,专门吃晚上不睡觉的小孩。”

“……”

  奈奈已经沉沉的入睡了,房梁上久久的徘徊着震耳欲聋的鼾声,由黑暗和“狼”的恐惧感紧紧的将我包围,狼就在外面啊,奈奈的呼吸声这么吵,一定会把狼引来把我吃掉。于是我开始愤愤然起来,使劲地摇她的花白的头,仍无可奈何,于是只好将脑袋塞进被窝,假装似的睡着了。

  奈奈是我的好姐妹,一个满脸褶皱富有幽默感的小老太太,至少我认为她抚养我长大,可是她还是我的好姐妹。我们一起捉迷藏,一起放风筝,一起建“碉堡”,我在楼下演霸王别姬,我的脸上任意切换着虞姬的柔弱和项羽的霸气,奈奈在窗外微笑着看着我,阳光很暖,正好可以照射着门前那颗光滑的大理石,温柔的给奈奈披上一层薄薄的光。奈奈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朦胧的流淌着。

“奈奈,你走神了。”我语气中透漏这对她眼中陌生情绪的不满。

“虞姬临死前该不该对霸王表现出眷恋依赖……”她像是对我说,又像是喃喃自语。

  奈奈和她的丈夫分别的那天,零落的雪似梅花般大,白雪倾洒着,男人的头上附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花,像是一个蹒跚的老头,奈奈这才想起,还没来得及给他做一顶御寒的帽子。

  火车的鸣笛声久久的徘徊在长长的隧道中,如老马悲壮的嘶鸣,车头缓慢的移动,匡当当的颠簸着,奈奈狠狠的吮吸着车尾排出的浓黑色升腾着的气体,喉咙口的干燥使她咽了口唾沫,男人笔挺的脊背印入她眼中,一股悲伤与感动掺杂着的氤氲升腾上来,瞬间吞没了她。男人被征去很远的地方打仗,他们还没有结婚,雪越来越大,车门里陆续挤出密密麻麻的人影,人们头上一片片热气迅速地蒸腾散发,水晶般凝结在发顶,他回过头朝她微笑,军绿色的背包鼓鼓囊囊架在他肩头,雪白的牙齿亮晶晶的曝露着冷气中,他伸出手想理一理奈奈额前那几根随意飞舞的碎发,颤抖着在空中摆弄。

“你走吧,我数一二三,要是你回头了,我就嫁给你……”两个小巧的梨窝蹦在她的脸上,后半句消失的无影无踪,像是一片透明的雪花,轻轻的落入风中,掩盖着男人复杂交集充斥着的发红的眼眶。

  男人慢慢地迈动了步伐,无数个雪白冰冰凉凉的敲打着他的脸颊,前面的路坎坷凶险,没有谁可以保证自己安好,身后传来奈奈略带沙哑的伴着哭腔的喊声,脚步顿时跟灌了铅似了举步艰难。

“一……”他的心颤了颤,重重的吸了吸发酸的鼻子。

“二――”奈奈强忍着抖的厉害的双腿,任由泪水模糊了前面的人影。站台上的人来来往往,小贩吆喝着,母亲呵斥在大哭的孩子,流浪汉在柱子下蜷缩着,旁边躺着一条死了的狗……

  两秒半的时候,他的心跳静止了,一瞬间仿佛抽空了所有的力气,一缕缕冰丝生疼的划过他的脸,人们拥挤着,吵闹着渐渐从他的耳畔消失,奈奈左眼那滴眼泪滴在了硬邦邦的水泥地上,他麻木着的心忽然被狠狠的刺了一刀,他颤抖着停顿了一下,深红色的国旗冻成一面坚硬的“标本”,一动也不动。

“三。”三秒仿佛用尽了彼此的一生,就像是奈奈的悲哀的倔强,男人的痛苦与释然,有的时候,做与不做,挽回不了的就是不能挽回。

  虞姬用自刎谢霸王,霸王败兵江东,奈奈用一生等男人,却等来政府的慰问死者的噩耗。霸王失去了虞姬,奈奈失去了爱人,遇到了我。

  阳光依旧暖暖的铺落着,柔柔的抚摸着奈奈花白的长发,调皮的笑容深陷在她满是皱纹的脸上,初冬的冷风吹拂着她空荡荡的袖管,她已经到古稀之年了。

  命运不该给奈奈这么多的考验,奈奈给我讲有趣的故事,她抓了麻雀用细绳绑了腿噗愣愣了扇飞着,她说每到四月电闪雷鸣的时候,就会有一个生命消失,她说她是上天派来搞怪的喜神,她说她还要我很久,她说我不要离开她,她不喜欢大雪,下大雪意味着某个地方人们的生离……

  我在一个大雪纷飞的黄昏离开了她,我曾信誓旦旦的许诺要永远陪在奈奈身边,我要给奈奈讲世界最好笑的笑话,陪着她去看东边的海,去做好多有趣的事……有的时候诺言是最给不起的东西,就像是我站在熙攘的车站,却没有一丝勇气转身去看她一眼,身后风嘶着,雪啸着,摧残着那个单薄的人影。

“一――”苍老的微弱的声音刺穿我的耳膜,我无法想象奈奈当时的心情,就好像小女孩手中那颗彩色的糖果,怎么也舍不得剥开它,一睁眼,糖果消失的无影无踪,又好像是那颗大树,跟它形影不离一辈子,忽然有一天,你挖开它的根茎,发现它早已被蚂蚁穿透的心脏。就像我和奈奈,相依为命了十几年,却还是要经历离别。

“二――”奈奈,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连着根茎的大树,一生都不能分离,如果要分开,就必须用刀将它们生生砍成两半。奈奈,我怎么可以让你生生忍受两次这样的痛苦……

  两秒半,我扑到奈奈怀里,泣不成声。

  我要陪奈奈去看海边大片的五颜六色的菊花,我要和奈奈去摘紫色的最美的那朵牵牛花,我背着奈奈去池塘捞那条最大也最狡猾的鱼,就像以前你背我那样……奈奈听力严重受损,已经听不到我的呢喃了。

  四月的迎春花开了,香醉了半个院子,奈奈没有用白嫩的枝条给我做一只帽子,没有再搬开墙角那颗大石头,看看底下有没有一只大蜈蚣,没有采下一只洁白的野百合,插在老桌的那角。四月的第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奈奈离开了我。

  大雪卷着风在空中飞舞着,无数个人影在雪中跳闹着,兰州的冬深了。

  我默数着三个数。

“一――”寒风使劲的刺着我的额角。

“二――”奈奈,你要是再不出来,野狼会把我调到你看不见的地方。

  两秒半,我和奈奈紧紧相拥……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老芙蓉树

◎郭 慧

  年复一年,岁月在念想上覆了积尘。我还是想念那棵老芙蓉树,想念那个夕阳染醉的老院,想念那个微风中拄杖目送我回家的老人。

  那棵老芙蓉树,自我记事起,就一直静静地守护在老院前,不知守护了多少年。记忆的夹缝里,掖满了芙蓉花香,我一直醉着,不知迷醉了多少回忆。

  小时候,每年寒暑假回到家乡,回到这个老院,回到老人身边,老芙蓉树总是这样在一旁默默见证着一场场温馨,似乎她把一程岁月积淀在年轮里,用盛夏的一树繁花吐露她对生命的满足。

  老人的生日就是在芙蓉花欲绽还羞的时节。每年全家人都会回老院为老人庆生。这是一年中不多得的一家人团聚的时光,这一天,老人总是很高兴。与女儿们唠唠家常,抱抱可爱的外孙,她笑着,脸上的道道皱纹道尽了她一生的沧桑。而那个时候,我想,一生沧桑换来晚年儿孙绕膝、阖家团圆,也许,她的心里是满足的吧。为老人准备生日宴的时候,大人们都在院儿里忙碌着,你们炒菜,她们包饺子,聚在一起聊聊天谈谈心。孩子们在院儿外玩着闹着,表姐妹表兄弟几个有年龄差,但似乎没有隔阂,仿佛有玩不尽的游戏。老人有时会搬着凳子,坐在老芙蓉树的树荫里,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孩子们,享受人生的安逸与静好。此时的芙蓉树,也是安静着,零星几抹淡粉缀在稀落的树叶间,在微风中浮动。

  老人一生中最后的一个生日,那一天,我清晰地记得,还是在老树下,还是在暖风吹拂中,我和妈妈陪老人坐着,手里翻着相册。一张张老照片,一份份难舍的记忆,都定格在了照片里的华年。老人流泪了,像个孩子一样,我不懂那泪水里包含着怎样的情感与心情,我真的不懂,我只是心疼。坎坷了一辈子,回头看看走过的长长的一生,想想心里挂念着却眼不见的人,也许是悲酸,是说不出道不尽的人生滋味,只是我年纪尚小,还体会不出年龄错位后的感慨。

  一四年,老人长久以来的病情加重了。夏末,老人来了我家,那个暑假,我记得,假期结束的那天我见到的是我见老人的最后一面。那天中午,我背着包急匆匆地离家而去,老人坐在门口,微笑地看着我,我匆忙地冲她笑了笑,什么话也没对她说,就离开了。我却没想到,那竟会是生离死别的一面。回想起来,我有多么心痛啊!以后的日子,我时常想,如果那天我能对她说一声“姥姥,我去上学啦,等我回来啊”,也许,她就不会这么早离开我了。可我没有,我竟然没有说!这真是我一生的痛悔!

  老人走后的一年多时间里,我没有回到老院。那里的角角落落都有她的影子,是她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早已融了她的气息与温度,我不敢回去。想到门前的栅栏和老树,我会想到每次我离开她的时候,她总会伛偻着身躯站在那,站在夕阳下目送我回家,直到我消失在她的视线里。我会想象晚风如何把那银丝吹乱,如何迷离了她的双眼,我又不敢想象,因为太过思念,泪弦很容易断。想到院子里年年灿烂着的花、被她打理得有声有色的小菜园,我会记起那些年我在她身边的幸福与娇宠。

  等我再回去的时候,老院里的芙蓉树兀然不见了,我不晓得它什么时候不见了的。那棵老树走了,在老人走后,老树也跟着走了,它站立的树姿,还有那个老人微弓着背在树旁期待的形象,都消失了,永远地消失回不来了。我闭上眼睛,老树的影子仿佛还在秋风里婆娑,那棵小时候我在上面捉过蚂蚁的老树仿佛依然在灯影里守护着这个老院,仿佛屋里还坐着那位老人,仿佛…我还在骗自己,一年多来,不回去,拭干流下的泪,刻意抹掉半年的记忆,不是一直在骗自己吗?骗自己老人还倚在门框上晒太阳,骗自己老人还在那个家里,是我太长时间没有回去看她了……只是,我站在老院里,站在老屋门口,静静地听时光走过的脚步声,却再也听不到风吹动挂在芙蓉枝桠上的干扁枯瘦的豆荚沙沙作响的声音了。只是,在幢幢灯影中,那老树飘忽远去,在窗纱间停留,在恍惚的眼神里停留,在烁烁泪光中停留又倏尔不见了。流过的光阴是一种自然的呈现,老树自然也逃脱不过这一场宿命……

  老人很疼我,从小到大,在她眼里,我一直都是最懂事的,她依着我,护着我,念着我。我七岁那年,为了将要降生的弟弟,我们把老人接来了济南,帮着照料妈妈。七岁孩子的记忆是不健全的,小时候的故事都是听大人讲的。她给我说过好多次,她说:“你小时候啊,调皮捣蛋的,那次咱们一起去买东西,买的什么来着?我不认识回家的路了,你说应该往老柳树那边走,可你自己偷偷往这边走,你故意给我指错路,你还记得不?哈哈……”十多年了,老人还记得那年发生的点点滴滴,想起来还是满脸幸福。童年小事,她记了十多年,当我长大了,她又反过来讲给我听。岁月的河流冲淡了许多印迹,但永远都冲不散老人对我的疼爱。

  时间会让人变老,变得蹒跚,变得弱不经风。那年,老人尚且可以出远门,可十多年了,老人哪都不愿去了,就只愿守着老院,伴着老伴,侍奉着那只陪伴多年的老猫,还有那满院的鸡鸭。简单的以至于单调的生活,少了几分繁华,也许对两位老人而言,也是多了一份安稳与平和。若是一直这样风轻云淡下去,多么好。

  也许世间最令人无奈的,是“回不去了”。我们都回不去了,不管我们有多么入骨地怀想。逝去的时光陷入了万劫不复的轮回,可是无论如何,它也轮回不到今世了。有这样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我们无能为力的事,回不到的过去。无法预计的未来,以及那些再也不可能见到的人。”说得真入心,也许人都是这样。

  如果可以再回到那个秋水长天的季节,我依然愿意陪你看那季末芙蓉落满老墙……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走向冬的下午

◎刘 璐

  秋天又到了。

  单是瞥一眼这个“秋”字,这人就好像一下升到半空俯瞰大地,最后一撇落定的瞬间,所有庄稼蓦然熟透,甚至炽热得近乎燃烧起来。整个大地的成熟就像燎原之势一样迅疾,猛烈,势不可挡。如此看来,这无疑是一个被寄寓着热烈和希望的字,可下一秒这个结论就被远远飘来的一缕悠长寒气给噤声了,一踮脚仿佛就能看到不久之后————那七歪八倒一地的秸秆只能匆匆地拢在灶边,一整个冬天又慢慢喂给红膛膛的炉子。

  这是我来天水的第二个秋天。我对上个秋天的印象并不深,更确切地说对去年整个季节的流转都不怎么深,那段日子自己每天浸在对新生活的体验和对旧生活的缅怀里,茫然地跟着人流被时间推着走。直到有一天从教室出来,就那么漫不经心的往远处眺了一眼,看见两道树站在下午三四点日光里金闪闪得直发光,这才突然从心底里意识到秋天来了。我忍不住走到树底下,仰头看树枝豁口里漏下来的大片的蓝天,阳光落在脸上有淡淡的温度,也许有风的缘故皮肤有点痒。

  我是一个迟钝的人,到今年才后知后觉原来这个季节并怎么不多雨,连气温也没怎么骤凉,这人已经在秋天里呆了好一会了。说白了秦州的秋就是一股冲淡了盛暑的凉意慢慢地汇聚在一起,等十月中旬的转弯一过,就一股脑地汹涌起来,嚷着叫着席卷了城市。来不及变黄的草甸上还冒着无数颗葱绿的小脑袋,它们顶着一地纷然的黄、红色的落叶想要藏起来不被秋天发现,怕被不由分说地套上黄色的秋裤摁进地里呆着。直到十月底蹲在花坛旁边细细地拨看,这才发现草的根部开始干枯发黄,与此同时校园也斑斓起来,红叶李的叶子红得直烫手,玉兰蹙着几道淡绿色的弯眉,悬铃木在蓝天下张开了黄色的翅膀,好像就要飞翔。

  在天水,秋的声音是细碎的。脚下嚓嚓的碎叶声,身旁窸窸窣窣的过风声,头顶稀稀拉拉的落雨声。我喜欢坐在人少的地方闭着眼睛听,听操场上男生踢球的声音,听路过女生的笑声,听不知名的鸟在半空里翻腾和振翅的声音…如果突然感觉到什么在无声息地靠近,那定是只黄白相间的猫从檐上跳下来,轻落在地上,然后优雅地踱着步子在墙角的老位置停下,在阳光里并齐前爪,伸长柔软的身体,伸完懒腰后就眯着眼卧在太阳里,转着耳朵懒散地瞅着我。

  秋天不结果的树几乎都秃了头,所以我看见舍长家柿子树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它,虽然它的叶子几乎快要脱光了,但剩下一树红艳艳的果子分外打眼。树长得不高不大,伸手就可以摘下一个,两下擦净上面的白霜,再囫囵检查一圈确定没有被鸟啄烂后,就连皮带肉的一口气全给吃了,满嘴都是软糯的甜味,最后只剩下一个干硬的柿子把儿,捏在手里堪堪转一圈,扬手丢进垃圾桶里。

  秋天的日子过得慢吞吞的,可有一天你总会突然察觉到这天黑得越来越快,月亮出来的越来越早,早上的空气沁凉得竟开始发寒,下午的日头越来越没有温度,这一切可能都是证明冬天在捉迷藏的游戏里已经躲的沉不住气的蛛丝马迹。

  突然头顶传来“呼啦啦”的阵仗——抬眼看见五六只颜色很深的鸟儿前前后后地组着队,一起滑出一个斜斜的椭圆后就“嗖”地一下融在了夜里,不见了。

  我有什么东西似乎也跟着在天上转了一个弯儿,一起不见了。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寒露雨至(外一篇)

◎汪欢欢

  今天,下雨了。

  滴滴雨水夹杂着丝丝凉意,恰逢寒露,一个寒字似乎更能代表现在的体温感受。

“一场秋雨一场寒”,今年的雨像极了待嫁的新娘子,娇滴滴地下个不停,可能是在给变换更替的季节告别吧!

  雨,不同的季节,总是能给人带来不同的感受。回寝室需经过一个斜坡,因是雨天,不忍把衣身弄湿,于是走的慢极了。只见水流从高处向下,下水道对四处乱窜的雨水也无可奈何。

  天色渐沉,微微路灯的光芒,照射到地面反射出光影来,抬头望望常绿的树,在幕色里的绿变得更加深邃,不像往日那样绿得纯粹。

  有人曾云,一切情语皆景语。我眼中所见不过世间一角,所述不过片面之见,一切还得自己细细体会。

  人,总是会把自己的情感赋予景物,然后借此述说自己的思绪或者内心寄托。而我,更喜欢说出自己的直接感受,但我也知这谁都想得到。不可否认的是,我喜欢观察,这观察并非单单指观察人,还有物。

  雨,窸窸窣窣的下着,路过足球场只见十人左右还在玩闹着,同伴说:“可能会感冒”,而我却认为:他们可能没有晚自习!也许对一件事的热爱,就是不惧风雨阻挡,无论下雨与否,与志趣相投的人一起做着喜欢的事,一切都那么美好。

  添衣保暖,奔走向公寓楼的人,大概都会有这样的想法。已入夜,雨水带来的寒意与夜晚气温下降的寒意交汇,带走的不仅夏日的燥热还带来了属于秋季的些许凉意。

  这种凉意,仅次于冬日的寒冷,不禁让人联想到秋冬交接时的雨,雪花飘飘洒洒落地便成了雨滴,或者说小水珠。

  若要问我最喜哪个季节,我可能会答不出,因为四季变换且各有各的特点。而我确是一个不爱做选择的人,但若问我喜欢雪还是雨,那便是雨。若再问缘由,便是因为雨可四季常在,从未缺席。

  我喜雨,一首舒缓的音乐,放慢生活节奏。听着雨点滴落在地面上的“嗒嗒”声,什么也不做,静静思考些什么。

  可能他们在用“嗒嗒”声会谈,“这次雨下的可还好?”是否滋养万物又或者是否及时?人们正盼着他们?亦或者他们因为贪玩,逗留太久惹了麻烦……

  倘若风常在,那雨便常在。人们总觉得下雨会让人变得怕冷,但这其中不可否定风的“功劳”。捎来凉意,却不曾得到人们的“赞赏”,只记得这雨下得人好冷。

  秋意浓,便少不了雨的积极配合,可能此刻的雨是雨,但又不是雨。似乎更像一个使者,告诉人们天气要渐渐转凉了,该添衣服了。

  人们很多时候喜欢作比较,无论是物与物,还是人与人,都喜欢比来比去。有时,费尽心思也没有比出一个所以然来。故而,我不愿把秋雨与其他季节的雨作比较,我只能说各有千秋,独一无二便是最好,没有之一。

  寒露已至,天冷添衣,愿君安好。

关于青春关于爱情

  昨天过去了不会再来,有些人离开了就是永远。我们之间的故事太短,却无从说起。

——题记  

  谁不曾有过一段青葱岁月?那时的我们美好,简单。可有些事,后来慢慢懂得,却再也没有后来。

  你的青春里,是否有些许遗憾?那句没开口的喜欢,依旧深藏在心底。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时,心头微微一颤,稍稍迈开的步伐,不知是该向前还是往后。

  曾经该说的话在此刻依然开不了口,可能日夜里的想念终究沦落为错过。简单的寒暄,礼貌的客气才是该有的模样。毕竟,小心翼翼的关系才能长久。

  你的青春里,是否在角落里曾默默注视过?那个遥远的人很优秀,而你就是一个普通人。那种遥远,恰似遥远星河,是无法靠近的距离。

  喜欢,也许真的是一瞬间的事。

  可能是因为那一缕阳光扫在脸上,而你恰好看见了那一双清澈的双眸。又或者是路旁樱花开得正盛,转身便遇见抬头赏花的她,花瓣飘落在她的发梢处,那一抹浅笑便嵌入脑海,挥之不去。再或者是雨天的插肩而过,手里的东西散落一地,匆忙间耳机线滑落,而你喜欢的歌曲正在播放。

  也许不经意的相遇,便让你轻易的改变了自己,好坏与否,不得而知。只是你好像失去了什么,却再也找不回。

  你的青春里,是否也曾因某个人痛苦?只因想要真正拥有太难,才显得格外小心,放在心尖上,却不被人所珍惜。可能无助的时候,自己也曾心疼自己,但还是放不下,那个曾在梦里多次出现的人。

  正如:

  我不曾预料你的到来

  心心念念的

  终究渐行渐远

  那些青春啊

  可爱的人

  一直都在

  而我们却没有后来

  人们总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但我似乎更喜欢另外一句话:“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我们总是在追求一些看起来离自己很远的东西,梦想、成功、甚至爱情。在我们这个尴尬的年纪里,拥有年轻的生命力,充沛的活力,可面对现实总会觉得无力,毕竟我们尚且一无所有。

  关于青春,于我而言可能最多的便是追求一个看似美好的未来,按照父母的期望一步一步走向未来。而后更多的是自己的想法,他们只是一个引路人,甚至一个旁观者,他们能做的已经尽力为我做了,剩下的便的看自己了。

  我也曾在我的青春里感到迷茫过,度过了那段时期后,便渐渐明白自己应该要做什么。“我很感谢那些曾经出现在我生命里的人”,这句话,在我的文字里会偶尔提到。我觉得懂得感恩是每个人都应该学会的。

  我一直相信所有的相遇都是一种缘分,遇到一个人都是冥冥中注定好的。听起来可能有些佛性,但不可否认缘分二字,谁都阻挡不了。

  对于感情而言,爱情到底存不存在,我想每个人的认知是不同的,我只能说幸运的人会遇到,遇到的人很幸运。林宥嘉的《成全》有心酸有不甘,可能最多的是释怀。“一个人的成全好过三个人的纠结”,可能感情里最怕的就是放不下吧!

那些关于青春的故事,从来都是未完待续……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献 世

◎王 浩

  愿你的选择无悔,愿你且行且珍惜,愿你活得精彩!

                                     

——题记  

一、劝世人 惜时

  花开花落花常在,人来人去人不识。光阴百代之过客,人生匆匆之过客。有限的青春,最美的年华,是否活出了精彩?是否活出了真我?曾经的过往,烟消云散。桂花的暗香,谢落了一地的昨天。

  光阴在不经意间从指缝间悄然逝去。有多少希望在等待中化为了泡影,又有多少美好在等待中化作了遗憾。年轻时,总以为时间很长很久,于是放任青春年少,纵使时光挥霍,明知时间一去不复返,但依然看着它流走,就算时间不舍离去,却无可奈何。回首清晰而模糊的过往,很多感叹,留下的更多是遗憾的叹息。

  也许人生就是在不断的挥霍——怀念——挥霍——怀念中轮回吧。也许我们每个人的生活就像流星,在回首璀璨的同时,已经前行了一大段,仅仅在生命的天幕中留下一道晶莹的弧形。于是你所浪费的昨天,是已经死去的人奢望的明天;你所厌恶的现在,是未来再也回不去曾经。愿你且行且珍惜!

  愿你珍惜时间,像夏蝉活不到寒冬,却依旧歇斯底里的歌唱,灿烂一夏;愿你把握当下,像太阳在落山那刻,依旧把余晖洒向大地;愿你活出精彩,像昙花吐芳惊慕了世人……。

  珍惜眼前,把握当下,不要给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留遗憾!

二、愿世人 惜缘

  我与清风皆过客,你携秋水揽星河。佳人似风轻柔、似水绵绵,可却从不停留,擦肩便是错过,流走不曾回头。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无怪乎风花雪月,只怨你在樱花下的那一眼回眸。

  那时樱花正漫,白如雪、粉如霞,片片纷飞落花雨。时间正好,粉色的花瓣飘落在了你的头上、肩上,也落在了我的心上。

  人生初遇似相逢,惊鸿一瞥如梦中。三里清风三里路,步步风里再无你。曾经的一倩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带走了思念的全部。入画一片朦胧,浸润了烟雨的重叠,雨中化成了隔世的遥望。曾经吹拂着的记忆,文字篇章里添加了昨夜散散的星光。

  我们最好的遇见是樱花凋零、桃红铺地的四月。最后的告别,是双方都没红着眼,说不清与你之间的那一泓喜悲,像作了一个朦胧的梦。

  你说你喜欢风,喜欢一个人,去听、去感受。风拂过脸庞远去,你也将愁绪默默地放飞。你说飘飘的风里,也有他温柔的气息。可是,这个沉闷的早晨,树木都呆呆地矗在那里,没有一丝风的痕迹。当思念如潮水般涌起,你说你已背负不起。只能卸下,放在这里。

  黯然的夜,湖面不起波澜,听得见,枫叶凋零的声音,是岁月的呐喊。气化为雾、雾凝作露,滴在我的心里。你在我的记忆里种下了一颗枫树,从此用心血灌溉。原来什么都不懂得时候,我曾拥有过。

  有些失去是注定,有些缘分是永远不会有结果的,爱一个人不一定要拥有,但拥有了一个人就一定要珍惜,不要等到伤害的时候才去乞求原谅,不要等到失去的时候才去挽回!

三、曾世人 惜命

  我闭眼思索,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来到这世上?父母给予我的,是一条生命。我来到这个世上,有时竟会对前路的茫然而伤心。究竟生命有何意义?人的一生就真的是无所为吗?那么生命又有何意义?没意义?应该不是,尽管人的一生忙忙碌碌,但在忙碌中始终有所为。

  我不能说生命是什么,我只能说生命像什么,生命像一支和陡峭悬崖搏斗的激流,你应该纵身跳进那茫茫的,不可知的命运,他愤激地奔腾起来,直冲到了这危崖时才心平气和地一泻千里。

  我们既到世上走了一道,就得珍惜生命的价值。在某种意义上说,生要比死更难。死,只需要一时的勇气,生,却需要一世的胆识。

  生命是可贵的。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失去了生命,就什么也没有了。没有人想白白地去送死,没有人不想好好地活着。然而,在烽火连天、硝烟弥漫的年代,却有很多人前仆后继地献出自己宝贵的生命。是他们不珍爱自己的生命吗?!不是他们不想快乐地活下去,而是他们把祖国、人民的利益放在至高无上的位置,却把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他们不畏强权,用鲜血换来和平,用自己的生命换来更多人好好活着。“死有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他们的死比泰山还要重,他们的死是伟大的。

  和平的年代里,我们更应珍惜生命,热爱生命,最本质的含义是珍惜生命。一切生命,每个生命,都是世界的匆匆过客。生命,是扑向海滩的一层浪,来了,去了,无影无踪。生命,是吹拂柳梢的一阵风,起了,消了,无声无息。生命,是飘摇天空的一朵云,聚了,散了,无边无际。生命,是辉耀天边的一片霞,亮了,暗了,无牵无挂。

  人,就那么一生。生命,就这么一次。生老病死无法左右,所以得让自己好好的活着。或许生命的意义就是在风霜雪雨洗礼后的坚强。劝大家好好的爱自己,爱他人,爱生活。珍惜时间,珍惜缘分,珍惜生命!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永生一梦

◎高 彻

  古人有云:“天生一水,人同自然,肾为北极之枢,精食万化,滋养百骸,赖以永年而长生不老。”这是古人梦寐以求而未得的一个梦。万万年后的今天,基因工程、人体冷冻等技术让永生不再是梦。

  仰望苍穹,墨蓝的天幕,细碎的星子;俯瞰大地,辽阔的原野,微风几声蝉鸣、几缕清香……这画卷,藏在时空深幽处,一度拥有,不曾珍惜,因为那时只求永生。

  很久以前,虚拟世界刚起步,开拓空间极大,虚拟经济喷薄而出,人类开始沉迷于这个不真实的世界。承认那时的自己是贪婪的,虚拟经济是个不错的机会。

  人心尽被贪婪驾驭。当基因改良而让永生成为可能,有谁不想拥有未来不可限量的财富?我猛攻心理学,利用人性的弱点,设计了一款对任何年龄的人都有极大吸引力的虚拟游戏。我希望玩家们在游戏里待得越久越好,巨大的商机将会给我带来一笔不菲的信用点,让我向永生迈进。

  供意识闯荡的虚拟界一应俱全,何况现实中还有时时照顾他们的机器人,只是意识的沉沦罢了,哪里会是死。虚拟界里如我一般的商家数不胜数,上流社会已普遍接受基因改良,难道中流社会的我们就不配追求永生吗?

  虚拟界的恶性经营终究被政府制止,被迫降低沉迷度的游戏店,经营值大不如前,我不得不转移阵地。

  不久后,凭借着自己深厚的心理学知识,加之对机器人颇有研究,我找到了一份称心的工作——解决人机纠纷。

  每天,我在意识流里关注人机纠纷,锁定几个价值较高的目标。我要做的就是解决纠纷,至于手段……一般的,只需要打打心理战便可解决。偶尔也会遇到十分顽固的机器人,强制地修改他们所谓的主观意识又有何不可呢?人工智能再强大,也不过是人类的科技成果之一而已!

“永生!永生!永生啊……”仍记得成功接受基因改良的我激动地冲着天叫喊,一如儿时瞧见流星的自己,内心的喜悦难以名状,只是天缺少几分色彩罢了,这灰蒙蒙的天!

  意识被牢牢禁锢,肉体的行动力不再,这四面的黑墙向我压来,它们再三提醒,我这是被监禁在虚拟牢界啊!可内心在颤抖,那是激动?几分窃喜?“强制修改机器人‘主观意识’这罪行,永生者得判千年监禁,可有谁会想我也是永生者呢?二十年,短短二十年……那,能算什么!”

  永生潮让世界的发展,犹如一呼啸而过的飞船。每一次新的变化与发展,都是一次充满激情的体验:人机婚姻、星际移民潮、星球殖民争夺战、宇宙边缘的角逐……我似乎也适应了这个充满速度与激情的世界,可每一次看似充满速度与激情的体验又变得那么的平淡无奇,那么的,淡而无味。新奇感的消散,让人心中只剩空寂,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填充这心房的空荡。

  入夜,我仰望苍穹,夜是僵硬一片,连小颗的星子也没有,我竟妄想要抓住一丝……一丝星垂平野的诗意?我心里其实清楚得很——入眼的自然会是座座新建的星际核动站,一旁有紧挨着的星际建材库房……心头一动,我瞬而很怀念那个远古的时代,无垠的沧海,深邃的苍穹是一首韵味悠长的诗。

  永生。我,竟也厌倦了……

死亡是一座永恒的灯塔,不管你驶向何方,最终都会朝它转向。一切都将逝去,只有死神永生。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来日方长,何惧车长马慢

◎卢紫珊

  当生活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时候,心里呐喊了多少句想放弃。挣扎太累了,况且人生的挣扎永远没完没了,今天的疲惫还未消停,似乎来日的疲倦已在谋划。疲惫何时了,怕只有人寿尽,躺棺木时,才会安眠吧。

  海棠花落,她是真的甘心吗?昙花一现,又是她祈求的结果?我不知,我非花也,安知花之所想也。

  人间一趟,便是一世,羁绊太多,枷锁太多,人又怎能走得怡然潇洒、离去得痛快自乐。于是便有了“活着就是好的”的信念留存人世。回首放目一望,终其多少人的一生,在灾难、疾病、折磨中艰难地生存着,在苦与乐之间,夹缝熬过一生。活着,就真的是好的吗?我不清楚。在这个偌大的尘俗世界里,你、我不过是细如米粒的俗人,谁又能够去断定这个问题呢?

  从旧籍古卷里传来的一个个道理,或许是宇宙漫长一生的一个片段,一段道听途说罢。地球诞生伊始之时,这世间的规矩、原则或许早已被设定,俗人被圈定在俗世里,也不过是个常理罢了。既然如此,“活着就是好的”的这个信念,我们信,便是了。

  人一旦有了信念,在某些艰难的时刻,就会显现得异常强大,一次次打破常人所不能理解的境地与程度,然后创造出一种名为“奇迹”的存在。人类,是何等的了不起!

“活着就是好的”,虽然它并没有让我深刻地体会到生命陷于生死境地的险状,但让我了解到,活着就预示着人生会有九曲十八弯,也会有冲上云霄、飞云腾达的机遇。毕竟,未来,这个东西,谁能说得准呢。

  人生,像探险,亦是旅途,在前方等待你的是惊喜还是惊吓,走过了,方可知晓。疲倦的间断性长期存在,虽困扰了你的感觉、你的身心,但来日方长,活着本身就是一份礼物,一个能使你开启未来更多可能的钥匙。如此,何惧车长马慢、挫折接踵,用心行走便是了。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追逐黄昏

◎郭梅兰

  那是一个傍晚,日落将尽,云霞堆积于铁路那边高楼之巅,陷入无尽怀疑的我,血液躁动不安,抓起东西就往外跑。我要去找落日,我要去看紫薇花。

  我奔过荒野,回首西边熔金夕晖,一米高的野草丛里有什么鸟嘎嘎叫。施工地尽是乱石杂物崎岖不平,踉跄跑过去,狂奔,喘气流汗,不时去看那霞是否还在。天色渐渐沉下来了。我已经很久没有从这小路,绕到铁轨旁的路,行人鲜少,过往尽是汽车与摩托车,比从前多了好多。我向着日落之处疾行,沉默不言。

  几乎全是男人,摩托车飞过,眼神还顽固盯在我身上。我在路边乱石堆里捡了一片约三十厘米长而颇厚的瓷砖,拿在手上气势汹汹地逐日。我是后现代夸父,是黄昏收集者,是美的追逐者。谁知道呢?也许夸父逐日是不舍那落日的美。

  田野静默无声,在大片绚烂云霞之下暗绿着,为天空做衬。霞光汹涌而来,谁人捣出这许多绮丽脂粉,施于这片天空?落日无觅处,黄昏无下落。水塘散发微臭,水葫芦已无当年猖狂势,这样一汪水面竟也能承接顶上璀璨温柔的光,而变得美丽起来,仿佛也成为了一块顶顶绚丽的宝石,还有着暮色涂抹的寂静之色。

  田边水泥路,嗅着烧荒草的焦香走进去,是夏天是童年是乡愁哇!这气味信息载体。天地俨然如坠墨水瓶了。我往回走,浑身大汗,湿发贴脸。我坐在路边道牙上,身后是那汪如天如梦的水面,引人欲追寻之。跳进去,钱塘君会来救我吗?柳毅呢?可是没有橘子树呀,没有打开彼岸世界的钥匙。我就这样被滞留在人间。树是静默,鸟可以直飞向落日,而我是夹在其间能跑不能跃进夕阳的可怜两脚兽。

  狗吠惊余霞,惊醒梦中人。我疾行回大路,往紫薇花路的方向。

  即使我本不是单单为谁而去,我是被黄昏诱惑,被美垂钓,是乘兴而行,但绝无“何必见戴”的洒脱与自我多情。但我永远是黄昏的追逐者。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一颗会开花的树

◎关秀珍

  我要长成一棵会开花的树。接连几天的风和雨啊,要考虑停下来了吗?不停下来也没有关系,因为我已经想好了,我要做一棵开花的树。是啊,我要做一棵开花的树,把我开花的一瞬间,留在你的心间;遇见你,在我最美的时刻。

  开花啊,开花啊,我要在每年的四月,开满一树白色的花朵,没有一点儿缝隙。是白色的花,白得无暇,白得纯洁,白得引你注目。白色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颜色,在温暖的阳光里,我折射出金色的光;在漫天风雨中,我捧着最晶莹的露珠;在冰天雪地中,我与天地雪絮共色……不知,我在你心里是什么颜色?料想,一定是你爱的颜色吧。

  开花呀,开花呀,我想在你必经的路旁,开满一树白色的花朵,没有一点儿缝隙。千百年的尘缘,才换来今生的一次回眸。所以啊,我要开在你必经的路上,终有一天,你会看见一棵树,在阳光下慎重的开满了花,每一朵都饱含期待,每一朵都饱含热情。或许别人也会看到我的美丽,但我希望你看到我的真心,我开满一树白花,只为充盈你眼底……也许,你的目光也会充满柔情。

  开花吧,开花吧,哪怕要经历狂风骤雨,我也要开满一树白色的花朵,没有一点儿缝隙。风,肆意地吹打着我的枝条;雨,恣意地淋湿我的枝叶;没关系,大风过后,我依然坚挺;没关系,大雨过后,我焕然一新。只因为我要开花,所以这是必然。没有经历过风啊雨啊的花,是不会白的纯粹,白得透明。花开前的艰苦,我甘之如饴……如此,开花时的绚烂才会让你刻骨铭心。

  我会长成一棵会开花的树。最好的结局就是一夜之间开满白色的花,而你刚好从旁边路过,你看到了我,你对着我笑颜如花,这是开花时节最美的境遇。我想要开得久一点,久一点,最好是一辈子,这样就可以慢慢地陪你老去。慢慢的回忆,慢慢地告诉你我的故事,慢慢的告诉你,我中意你。

  慢慢的,慢慢的,慢慢地开满一树白色的花朵,没有一点儿缝隙。我不着急成长,成长中的烈日隆冬,会让我更珍惜花开时节,会让我更努力地开出饱满的花,这样我的一生不至于孤独无趣,在最后繁花殆尽,还有些许余留,独我咀嚼。最好啊,你我共看繁花满城,繁华落尽。

  缓缓的,缓缓的,缓缓地开满一树白色的花朵,没有一点儿缝隙。当你走近时,请你细听,我花开的声音,那是我梦想的声音,那是我为你吟唱的赞歌,缓缓地从花间流泻而出,惹得鸟儿在空中盘旋又盘旋。请你不要诧异,也不用深究,只要静静的聆听就好。因为,你值得。最好啊,你我共听高山流水,曲终人散。

  曾经,以为最好的遇见,是遍地繁花,万紫千红。现在,最好的遇见,是开满一树白色的花朵,将世界的最美捧到你的跟前。而你,是更好的我,我要长成一棵会开花的树,我会长成一棵会开花的树吗?请未来好好的等待……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秋意浓

◎张 桥

  北方秋天的脚步

  在我们的记忆深处

  总是急色匆匆

  稍不注意那一抹秋色

  便在身边匆匆掠过

             ——题记  

  秋风瑟瑟,落叶如波,望着窗外干枯的树干,走一步已是深秋。

  秋风拂过面容,已不再是凉爽惬意了。宿舍窗外梧桐树上的叶儿啊,你为什么独自飘零在枝丫,不愿离开大树的怀抱,难道不怕寒风凛凛吗?你又何尝不像我呢?像我一样地犹豫彷徨,像我一样地无奈迷茫。

“小鬼今儿起得还挺早。”

“还不是你扫这些破叶子吵醒了我!”

“嘿,爷爷不扫了还不成吗!”至今我还记得那天他双腿微微弯曲,宽大的裤腿松松夸夸,一只手轻轻放下扫帚的同时,另一只手抚起我的手往屋里走。

“哎哟,把孙子冻坏了。”说着,那双像老家院子边土墙一样粗糙的大手狠狠地揉搓起来。

“你弄疼我了!”“嘿,你这小鬼。”他先是直直地蹲下和我一般高,然后两只大手一下子抓住我的小腿,猛的挺起背,用胡渣扎我的脸。我自然两腿踢着他的腿,脸一个劲得往后仰。

“扎死了,扎死啦!”这时奶奶总会站在我这边,故作生气地说:“你都多大人了,赶紧把娃放下来,我得送娃上学去。”说完她准背过身笑。

  寒风还是夹着淅淅秋雨走来了,叶儿的躯干颤抖着;叶儿的经脉曲张着;叶儿的血肉模糊叶儿的筋骨破碎!

  老家院子的土墙还是拆了,只留下院子门前那几片磨秃了的青石板。

“没了。”

“爷爷,啥没了呀”

“……”他只是默默抽着旱烟,时不时狠狠咳嗽几声,一句话也不说。

  叶儿再也不会在老院门口打旋儿,就像老家院子的土墙再也没法回来一样。

  我去城里上学那年,每天早上都起得很早,但爷爷总比我先起来把新房门口别家飘来的叶儿狠狠打扫一遍,只留下几片光秃秃的青石板,逢着下雨天,青石板显得更加光亮。

  寒风更猛了些。

  秋意浓得让人窒息。

“哎,小鬼这次考得还看得过去,可得好好学给爷考个好大学奥”刚说完便狠狠地咳嗽起来,脸上本不多的肉都因这咳嗽抽搐起来。这一次见他,他已不像以前那般精神了,穿着洗得发白却又旧得发黄的汗衫,肩膀上轻轻搭着一件军绿色的大褂,静静地躺在床头,可能是要看我的卷子猛的直起身时把床头上放着帮我做算数题用的大大小小的药瓶子整个打翻在地。“嘿,不着急捡不着急捡”。说完对我轻轻点点头。

  自那以后,新楼门口磨秃的青石板也看不到了,尽是黄叶……

  叶儿啊,你怎么那么固执,那么惆怅,像极了这清澈的秋色。我想这并不是留恋,而是你的气节,你像我,像我一样,像我一样地犹豫彷徨,像我一样地无奈迷茫。我凝望着你破碎的筋骨,抚摸着你模糊的血肉,这无情的寒风把你吹得破碎,这淅淅的秋雨把你淋得不堪。叶儿啊,你静静地躺在酥软的泥土上,把躯干纵容,把经脉淡忘,把血肉分离,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泥土当做秋天对你最好的安排。偷偷地,你化作泥土的芬芳,化作秋日的空旷,化作溪水的清凉这是你作为一片叶儿的品质,你从发芽到枯萎,从茂盛到败落,只有短短的几个月,你来的匆忙,走的急促,却又不留一丝遗憾。你在春日里悄然绽放,在夏日里茂盛繁密,在秋日里孕育果实,最后默默飘落,默默消失。你走的那么利落,那么洒脱,利落到一夜之间随风而去,洒脱到最后落叶归根,找不到一点碎掉的叶子。

  爷爷何尝不是这样,少年茁壮成长,青年是努力拼搏,中年繁衍后代,老年默默离去。这一切,时间不短,却经不起浪费,岁月不长,却还都来得。

“爷爷,你胡子该修修了!”

“欸,爷爷这就去。”

“嘿嘿嘿,那爷爷你说你的胡子会不会一直长长呀”

“当然会呀,专门留着扎你这小王八蛋。”

“你们爷俩呀!”

……

  又是一年秋儿,望着满地的落叶,人显得那么的渺小,那么迷茫。多想看看家乡的叶儿是否随风而去,家乡的风儿有没有催人加衣,家乡的秋儿能不能让人懂得珍惜。

  以后的路儿,布满荆棘,杂草丛生,乱石横行,更没有光亮,但我们却不得不前进,不得不向上。秋儿,带来的是丝丝惆怅,叶儿,带来的是些许忧伤,却又带走了我们内心的犹豫彷徨内心的无奈迷茫,为我们留下了前进的力量。

  叶儿还在飘落着,磨秃的青石板更加光亮,我还在前进着。当我停下脚步,看着脚下枯黄残破的叶子,可以悲伤,可以流泪,但一定不会忘记那双曾经拥我入怀的大手。

“那等我考上大学了,你就来学校看我。”

“欸……”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深沉如海

◎蔡淑琪

  鸟语蝉鸣的夏天。高低不一的砖块垒砌成的砖房,屋顶变形的铁皮哗哗作响,咸腥干瘪的鱼干挂在窗口,这就是阿汤家。

  门口彩旗被海风鼓起,只是旗杆仍然保持站立的姿势,巍然不动。安静到窒息的空气摄取了两人的灵魂。汤婶怔怔地怀着对儿子的复杂情绪,眼神聚焦在船票上,没有点破,也无从知晓缘由。

  阿汤紧攥手里的船票,他的梦想坦诚又隐秘,宣告里,透露出小心翼翼。此时的阿汤被他梦想的蓝图唤起热血,眼神执拗。

  父亲生前的名望,父亲身后的传承,却因为他没有由来的梦想,草草终结。相比于守护父亲留下的鱼店,阿汤更喜欢和小伙伴们在骄阳下肆意的奔跑,奔跑在彼此的生命里。偌大天下,势必要闯一闯。

  收拾行李时,茶几上那颗被刀劈开的椰子,让阿汤想起曾经爬过的椰树,吹响的海螺,用零钱换来的碎碎冰,只是这些都离他远远的去了,他再怎么奔跑也追不上了。

  阿汤的行李整理得快速又简单,就好像是搁在茶几上留给母亲的潦草书信一样。缓缓跨出家门时,只有解脱和希望的意味。他的身影随河流漂走,飘向他梦想的起点,飘向不知道哪里的远方。

  阿汤的离开,带走了阿汤婶半生的笑容。

  傍晚的海风咸腻得让人陶醉。海浪的手轻轻推回疲惫一天的桅杆,调出天空绛紫的暮霭,拉住湿漉漉的弯月。海边的落后小镇拥有的最宝贵的财富是自然风景。

  阿汤婶忙完一天的活计,无事可做,便到海边走走。沿着月光下的小径一直向前走,路过一户人家,听得里面刚上国文课的小孩,咿咿呀呀地反复念叨“海日生残夜”。阿汤婶由于小时候家里穷,并未上过国小,倒也不解这诗的含义,只觉得小孩子软软糯糯的念来,极好听。

  耳畔的口琴声断续如丝缕,反反复复的弹奏着同一段,是海边的小孩新学口琴必吹的《小星星》。夜幕降临了,星星闪耀。

  又是一日,傍晚,三三两两扛着渔网的男人,刚下渔船,夕阳的光斑在他们铁铜般的肤色上折射着,闪耀着。他们在海滩上沉默的走着,身后留下了一串厚实的脚印。

  看到了阿汤婶向她点头致意。阿汤婶也点了点头,这就算是打过招呼,静谧无声。

  夜空中的月像他们打的招呼一般,沉默不语。岸上疏疏散散亮着三五夜灯。

  海浪开始渐渐褪去,岸边斜横着一只渔船,帆已收起,搁于沙滩。船头坐着一老渔夫,他正昂头望月。月光洒在他的脸上,使其像一尊庄严肃穆的雕像,隔着无止境的黑夜,遥遥相望。

  再一日,夜。月亮曾出来,又被云掩。沉寂的大海又开始沸腾,在灯塔的指引下,一艘巨轮平安地经过了小镇,向前进发。一两声细浪拍岸,这个钢铁巨人缓缓地走了,余下一片极宽阔的暗灰。

  夜色朦胧中,看得见起起伏伏的远山轮廓。月色下的轮廓都显得分外温柔。这是阿汤的去处,阿汤婶的念想。

  她可以每天在海岸边漫无目的地游走,只因为儿子承诺有一天,他会乘船归来。等待的日子里有欢笑温柔,也有流泪软弱。然而等待时日千千万万,像是要翻到厚重词典的最后一页,驶进长长的火车隧道,漫长又枯燥,她也不知何处是尽头。

  她余生都在倾听巨轮的轰鸣一次又一次地经过海港,等待着鸣笛穿破云际,轮船停下,猝不及防地从中走出她日夜心心念念的那个身影。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江海寄余生

◎李亚峰

1

今晚我比任何时候都想念月亮

巨大的月晕映射出千年的烛光

无数人打着月光

行走在这茫茫山川

匹马过冰河

踏碎千年的遗梦

怀抱这无尽的月光

我比任何时候更像诗人

2

我曾伤害过许多美丽的事物

比如今夜巨大的月晕

是我白天抗拒的阳光

我用开水浸泡过翠绿的茶叶

旋转跳跃

最后盛开成夏天的模样

3

江海还是苏子时刻的江海

浸润过千年的诗行

在这寂静的深夜

依旧滚烫心口

4

我想念这浓稠的月色

庞大的虚无是我曾拥有过的事物

在一场名叫夏天的时光里

槐树早早地老去

昨夜疾风骤雨

有些生命被救起又被抛弃

迟语的躺椅反复擦拭

在发亮的扶手处

我窥探出易逝的秘密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老 屋

◎陈 芮

旧房子泥坯墙

驳斑的岁月吹进过去的风箱

咳嗽的胸腔传出历史的声响

远来的骆驼客粜米换盐

我出生在带有炎症的村庄

奶奶支起的木格窗传出水一样的声音

山也有谣水也有谣

太阳上墙月亮落地

驴车送我去上学

圈里的牲口在枯木的食槽里不安地扇着耳朵

成群的蚊子唱着刺耳的山歌

六畜兴旺的对联还在爱着

泥土垒起的山墙你还好吗

风来的晚了些雪落的晚了些

老屋老屋

你的肋骨撑起爷爷的身体

八十三年的风八十三年的雪

八十三年的石磨坊

偶尔记起曾经轮回的岁月

村庄·水·歌谣·活命的粮食

麻袋里层层垒起积年的果实

水墨画水墨里的村庄

砖块抹掉了老屋的音韵

椽子扎成的筏子送我在泪水里

冰凉的远行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一个冬天没有诗歌了(外一首)

◎潘洮露

朋友,你知道这个冬天

飘了雪花几许

昨夜出门打着灯

望那星穹里一照

闪着光的细碎雪花

杂杂地跳

小时候

我想我不会醉酒

如今我却时时地醉

一如预料中二月阳光的错误

照在这片大地上的迷梦与忧伤

那是我们单纯的年纪

如一单列猫的指爪

散落在干净的雪地里

朋友,我还是当年城隍庙

如你抱负家国的好孩子吗?

铁马冰河入梦

雪漫天山的冬季

你去那轮台

给祖国点一盏长灯

我怀念理想如灯的指引

因为路上的歌声嘹亮

冬夜

这群芳隐魅的夜晚

我接下一片晶莹的雪花

雪花融化在手心

我亲爱的兄弟,你不必为寒风而凄凉

我要将这一湾温热的冬水赠予你

愿你在那山脊以南的异土和火红的灯笼夜里

感受我和故土的温情

北风

它是冬日欢快的信使

携着大雪播种大地

虽路断水无声

朋友,你也不必为来年的收成而忧愁

那晶莹的白菜和如玉的萝卜

正吸纳着冬日唯有的芳华与灵气

为大地上的家家户户送去多彩的祥云

祝福你,我的朋友

你我再见,最是那繁花争艳盛春时

列车

四十年如一日

在群山万水穿梭时静默无息

迎来了归来又送走了归去

承载着希望也倾听着不安

它似一位风雪的老人

也似多年后的父亲

虽已不再坚挺如山

却终成了无数个梦想和家庭最顽强的靠山

而不论是,迷茫的我喜悦的我

失意的我或是春风的我

必将踏上冬时末班车

归去,又归来。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李欣茹

我本是天边的一抹云

终日在山间飘荡

江河波涛

夏虫秋草

都值得我停留

我本是天边的一抹云

终日望向宇宙星河

暮霭朝霞

灿灿星河

都值得我停留

我本是天边的一抹云

俯看缥缈人间

孩童欢笑

恋人低语

都值得我停留

我本是天边的一抹云

落入世人身旁

名利追逐

案牍劳形

都不值我驻足

我本是天边的一抹云啊

落入尘世

思想走不出人的身形

琐事弄脏了我的衣角

想逃

我本是天边的一抹云啊

与人比邻

我不想关心人间

我不再关心人间

我只是朵云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我现在所有的好运都是你给的

◎林海霞

前天晚上梦见你了

还在摇椅上

抱着收音机,闭着眼睛听

听大海潮起潮落

昨天晚上奶奶提起你了

她说你一定又买了碟片

等着我去看,坐着等

等我喊你一声爷爷

今天晚上我想你了

想你坐在木椅上

抱着故事书,戴着眼镜讲

讲天方夜谭那些奇奇怪怪的故事

明天晚上求求你来我的梦里好吗

想你站在天台上

双手搭在后背上,远远地叫

叫我一声肉肉

后天晚上我要打开收音机

听你最喜欢的电台

等你进入我的梦里

讲我在大学里的所见所闻

叫你,叫您一声

唱你最喜欢的潮剧

我多嫉妒弟弟

那天他去牵你的手了

而我只是在

冰冷的土地上

隔着一块玻璃

磕了一个头

谢谢你

温热了我的童年

给了我与别人不一样的性格

我现在所有的好运

都是你给的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与国书

◎杨玥琦

是昆仑山顶圣洁的白雪,

还是西子湖上簇新的柳色,

或是南海之滨的蔚蓝,

与泰山日出的虹彩,

这世上可有一处风景,

能全展你的秀丽?

我不知道答案。

渊明的篱畔尚有残菊,

东坡独爱堂前的翠竹,

林和靖住在小孤山下,

一见梅花便是一生。

万紫千红之中

可有一种写尽你的风骨?

我不知道答案。

又或许原本就没有答案吧

你就是一切的答案。

你是河的奔流与山的屹立,

是远方的高楼与故乡的明月。

是横平竖直字正腔圆的母语,

是流淌于血脉之中,

生生不息的潮声。

岁月赋予你年轮,

和引以为傲的文明,

黄钟大吕钟鼓齐鸣,

那是历史女神远去的足音。

陶土的面孔在幽暗的地宫中沉睡,

千年的风尘使血色淡褪,

却定格了骁勇的身形。

铮铮铁骨的大秦男儿,

冥冥之中等待着的,

是谁的号令?

灞桥的垂柳下系着少年侠客的白马,

剑锋新砺,

直指可汗的龙庭。

他饮尽最后一杯酒,

一头扎进铁一样阴沉的夜幕。

回眸间的长安,

灯明如昼,繁华如故,

胡姬的旋舞伴着羯鼓。

千百年后,

一座名为卢沟的桥成为另一群男儿的坟墓。

虎狼般的敌人并没有使他们后退一步。

有一种信仰融进了血,

华夏,就是它的名字。

有一种情怀铸进了魂,

中国,就是它的名字。

时光驶进1840

那是血与火交织的噩梦。

你没有沉沦,

你的儿女们心中还有一团火,

只待黑夜燃尽,

就是下一个黎明。

你从黑暗中醒来,

满怀希冀,满身伤痕。

没有稍作喘息,

你大踏步地向前追赶,

一万年太久,

你一秒也不愿再等。

这一路上你流过血,洒过汗,

跌过跟头。

登上顶峰之后,

你把目光投向漫天的星斗。

星星很远,

而你,来日方长。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故乡的云说

◎郑如真

洞悉陌生的一切,

于天空沉入茫茫大海之前。

故乡的云说,

待你归来,

这里花开万里,

涛声依旧。

异乡嘈杂的夜晚,

总让人失眠。

钢筋水泥筑起的怪物划破夜空,

坠落了满地的星光碎屑,

还有万家灯火,

发出巨响。

点亮故乡的云海,

于海平线和黑夜接壤之前。

我向故乡的云说,

这里已入深秋,

我数着落花,

想念你温柔的脸庞。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在限制中求突破:

试论芦芙荭小小说的文体意识

◎程 华

  小小说也称精短小说,作为文学叙事的一种类型,是在篇幅上有限制的叙事艺术。其实,不论哪种文学艺术,作为独立的审美创造形式,在结构、叙事或精神旨趣等方面都有来自文体上的限制。小说叙事的历史发展和文类形式复杂多样,仅从篇幅的限制上来划分,就有长篇、中篇、短篇、精短小说之称,以往人们总是将精短小说和短篇小说并为一体,但从文体的限制性方面来看,精短小说和短篇小说在结构模式、叙事模式和精神旨趣上所体现的特点是不同的。短篇叙事中所追求的完整情节或典型人物在精短小说中是不可能实现的;精短小说中可提供的以小见大、精妙幽微的叙事旨趣也是中短篇小说无法达到的。我更赞成汪曾祺老先生对小小说文体的界定:“小小说自成一体,别是一功,如斗方、册页和扇面儿”。近几年,随着社会的快速发展,创作队伍的壮大,各类媒体杂志的推广,精短小说作为一种独立的文体形式越来越受到读者和评论家们的青睐。

  小小说原本是民族文学的产物,如早期神话、六朝志怪、笔记体小说、短篇传奇以及蒲松龄关于狐妖的小说,其篇幅都是很短的,且有现代精短小说可资借鉴的艺术手法。但自上世纪50年代以来,西方精短小说的引入,特别是对以欧·亨利等为代表的精短小说家的推崇,诸如“偶然性情节加出人意料的结局”的叙事模式一度成为精短小说叙事艺术的追求,“情节的巧合”避免了故事的完整性叙事,“结尾的出人意料”也能体现作者对生活思考的能力,非常适合精短小说紧凑短小的情节和篇幅。但是,叙事模式的单一化,也会禁锢和妨碍小小说文类的发展。

  如何在限制中求突破,在拘束中求自由,小小说文体对作者叙事能力的要求更高,需要写作者有自觉的文体意识,而拥有自觉文体意识的作家,思考怎样叙事比叙述什么样的故事更重要,思考如何在较短的篇幅限制中让故事和事件升华?以及运用什么样的表现形式对生活进行艺术的浓缩?这就要求小说写作者在创作构思中,要把对生活的理解和思考形象化到具体的艺术结构和艺术形式中,借助精短的意蕴结构、情节结构和句群结构来进行小小说创作,自觉形成小小说的文体意识。芦芙荭在小小说创作领域是起步较早的作家。1995年就发表了他的成名作《一只鸟》,其后的《收音机》《飞向空中的盆子》《麦垛》《三叔》《袅袅升起的炊烟》《一只叫毛毛的狗》《父亲的电话》等,都表现出作者有意识经营小小说文体。其文体意识的自觉,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他把对生活的思考进行艺术的抽象,提炼成富有象征意味的艺术形象,形成精炼丰富的意蕴内涵。其次,重视叙事结构的营造,把对生活的理解和体会通过小说叙事过程传达出来,而非仅仅进行情节巧合的安排。三是具有独特的精短小说的留白艺术。

  一、 蕴含丰富的艺术抽象

  关于精短小说的写作,芦芙荭曾说过:“熟悉的生活,陌生化的小小说”。从熟悉的生活到陌生化的小小说,在芦芙荭这里,其实是艺术的抽象过程。高行健说:“艺术的抽象侧重于抽象思维的方式,它注重的不是具体的、感性的外在形象,而是内在的精神活动,在艺术创作中,直接诉诸理性、精神和观念。它是艺术创作中的形象思维方法的补充。深刻的思想一旦获得了形象,组织到戏剧冲突之中,得到艺术上强有力的体现,也一样成为不朽之作。”凡经过艺术抽象的作品,都是作者长时期对生活进行理性思考的作品,作者抽象出来的艺术形象,其实是形象化的生活哲理或人生思考的体现,而不仅仅是指某一典型形象。芦芙荭善于借助艺术的抽象从熟悉的生活中提炼艺术形象,不过,芦芙荭在艺术抽象中并未走向极端或先锋实验的结果,他的思考和思想都获得了具体的形象,而这些具体的形象一定意义上又成为他结构小说的线索,这样,艺术形象借助小说叙事结构,就获得了鲜明而独特的艺术效果。

  芦芙荭早期的小说,多通过奇幻的想象来凝练艺术形象,比如《活宝》。“活宝”是叙事的线索,也是艺术的抽象。小鸡变金子,这是民间的活宝,可是当人们笃信天上掉馅饼的事时,活宝就不仅仅是馅饼了,其实就成了一种欲望,寻找活宝的过程,也就成了欲望实现的动力。猫头爸爸发现逮在手里的小鸡变成金光闪闪的金块时,他就相信有活宝。可活宝在人们传看时,掉在地上消失了,于是就有了猫头一家拼命寻找活宝的行动。奇幻的想象一旦和现实联系起来,就有了讽喻现实的功能。结尾是典型的微型小说的结尾。“一个金光闪闪的东西在地上一跳一跳的,他们不约而同地扑了过去”,那是他们心里的欲望的映现。其实,在现实的世界里,并不只有猫头家渴望掘到金宝,村子里的人们和他们一样,大家都做着寻找活宝的梦,比如淘金行为。这样,活宝是想象的,淘金是现实的,两相对照,也是艺术的衬托和呼应。

  借助奇幻的想象进行艺术抽象表达作者对人生和生活的思考,在现实世界进行艺术的抽象,其所提供的不仅仅有作者对生活的理解和思考,其背后是广阔的生活画面和时代背景。《一只鸟》中的这只鸟,联系着三个人的人生命运和心理世界。这原本是盲眼老头的鸟,他的儿子阿捷冤死,他买了这只鸟,并取名为阿捷,是为思念儿子,鸟是他的精神寄托,是他儿子阿捷的化身。退休的法官看到这只鸟,并千方百计得到这只鸟,是因为他在断案中,曾冤死了一个叫阿捷的青年,他从盲眼老人那里得到这只鸟,并放了它,是为了释放他内心的悔恨。一只鸟的背后,是如此丰富复杂的人事纠葛和人生故事。现实的三个人的人生故事错综复杂,完全是长篇小说的篇幅,作者通过提炼“一只鸟”这个形象,把联系三个人的关节点找出来,在“一只鸟”上表达出每个人的精神世界及其背后的生活世界,这是艺术抽象的魅力,它不仅考验作者对生活的观察和思考能力,还考验着作者的艺术构思能力。

  《袅袅升起的炊烟》中一个烟囱一缕炊烟,一缕炊烟就是一户人家,一家烟囱通了,家里就有烟火气,一村子烟囱通了,村子里也就有烟火气。不过,作者在这里将烟囱冒烟与家和人兴联系起来,表面上说的是烟囱冒烟,其实说的是家和人兴。“袅袅升起的炊烟”是家和人兴的形象隐喻,家的谐和才会有村子的和谐,村庄的和谐也才会有国家的和谐,再往宽里说,就是传统的修身齐家的修德理念。从一个烟囱到传统道德,这中间是艺术的提炼,也是对生活理性思考的结果。

  如果说《袅袅升起的炊烟》描述的是相对和谐的农耕时代的生活图景,那么,《麦垛》的背景则是城镇化背景下打工人群的生活现实。“麦垛”也是经过作者理性思考后抽象的艺术形象。城镇郊区的这个“麦垛”和 “一只鸟”,或和“袅袅升起的炊烟”一样,既是艺术形象,也是叙事线索。麦垛一方面联系着男人的情感,随着城市化的扩大,麦垛里有他对农村生活的依恋;一方面联系着打工夫妇的夜生活。来城里打工的年轻夫妻,住不起高昂的宾馆和酒店,只有在城郊的麦垛里过夫妻生活,麦垛见证着农村打工夫妇的贫穷。小说结尾,原本要卖掉的麦垛最后被留下来,也留下了作者对这大时代下农民生存现状的思考:城市化发展是必然趋势,失去麦地的人们,不论是远离麦地的打工夫妇,还是逐渐失去麦地的城郊农民,他们不论是在心理上还是在身体上,还能依赖麦垛多久?

  精短小说先天的限制在于没有太大的篇幅,如何在局限的篇幅中表现有深昧的意蕴,艺术的抽象是非常重要的。芦芙荭作品中的 “活宝”“一只鸟”“麦垛”“袅袅升起的炊烟”,还有“水鬼”“遥控器”“收音机”等艺术形象,之所以说它是艺术抽象的结晶,在于这些形象背后有作者对生活的思考,是作者长期理性思考后提炼的形象,这些形象和小说结构结合,被组织在叙事过程中,经抽象后的艺术形象所具有的隐喻和象征又承载着作者对人生和社会复杂多义的人生体验。

  二、突破“巧构”性的情节,重视叙事结构的营造

  为了缩短叙事的过程,“悬念”“巧合”是叙事过程中必不可少的叙事因素。但生活中未必处处是巧合,且巧合往往给人炫技的因素。小说来源于生活,凡是生活的丰富、复杂,也可以出现在小小说的创作过程中。若能有警醒的意识,突破情节 “巧构”,在小小说的叙事中,无疑具有变革的意义,其实也表明作者的生活态度以及对小说艺术的全新思考。芦芙荭比较重视如何讲述故事,很多时候,不是通过设置“情节的巧合”来讲故事,而是让生活中的事件自然地呈现出来。

  芦芙荭早期的作品里也有巧构性情节,比如《欢迎光临》,一对男女固定在某公车站牌下约会,对面三楼的窗户下可以看见“欢迎光临”的牌子。“欢迎光临”也是叙事线索,这个线索有非常鲜明的巧合因素。“欢迎光临”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她说,这个牌子有意思,除了欢迎光临,什么信息也没提供;接下来他们幽会,他很想让她光临自己的家,可她一次也没提出来光临他家;他死了,她才发现,“欢迎光临”从一开始就在那,是他写给她的,可是人死了,这光临又有什么意思呢?故事情节的背后是人生的感慨与无奈。

  这样的叙事类似欧·亨利的小说结构,通过设置偶然性情节,以及出人意料的结局,来揭示生活现象和人生哲理。这种情节之所以成为一种类型或模式,也是因为生活中本来充满偶然力量,而且,出人意料的结尾又能最大限度地表达对生活的哲理性体悟。比如芦芙荭《死亡体验》中一对男女本来已经下定决心结束生命,可是就在他们最后完成他们人生最快乐的男女体验之后,准备沉潭之时,村子里二炮的花炮房炸了,人们喊叫着救命,村子里的狗的叫声和人喊叫的声音使两个人体悟到,“没有想到,他们为了死而绞尽脑汁,却还活着。而那些快乐地活着,并想永远活下去的人,却遭了不测风云。”花炮作坊的被炸具有偶然性,而这一偶然性情节在这里的用意使主人公明白了关乎生死的人生道理,这是具有巧构性的结构设置。

  小说的逻辑与生活的逻辑不同,王安忆认为,小说中的逻辑是作者艺术化营构的逻辑结构,若能以最小的因获得最大的果,且能给人以启示,就是好的小说。情节的巧合简化了生活事件的发展,是快速达至结果的方式,一定意义上,有简化生活的印记。突破情节的巧合,也就是突破巧构性逻辑,把对生活的理解自然地通过叙事呈现出来,在芦芙荭后来的小说中,表现比较突出。

  《飞向空中的盆子》在我看来,就具有现代主义叙事的魅力。小说采用的是第一人称孩童的限知叙事视角,叙述的是我六岁时发生的一个故事。在我眼中,那时九岁的小伍子总有稀奇古怪的想法,他作雷管,将雷管放到了木盆下,要我坐到木盆下,我不坐;小伍子让梅朵坐在木盆下;我看梅朵坐,我也要坐,然后小伍子就点燃了接着雷管的导火线。我和梅朵都很高兴,还闻到了导火线放出的很好闻的气味,过了一会儿,村边响起一个惊天动地的声音,人们都跑去看看热闹,小伍子也去了,我和梅朵也去看热闹了,木盆下的雷管爆炸了,“我们回过头,就看见我和梅朵儿刚刚坐过的那只木盆在一片烟雾中,就像是只笨鸟一样飞向了蓝天。”这个故事看似平平常常的讲述,却有惊动人心的力量。看到结尾,不禁感叹,幸亏飞向空中的只是盆子,而不是我和梅朵。偶然性的力量无处不在,一个奇幻的想法可能会制造灾难,一个偶然的声音也可能会避免一场灾难。

  这篇小说的魅力在于,不是通过设置种种巧合来体现生活中处处充满偶然的事件,没有伏笔,也没有照映,作者的思想和其对生活的态度完全是通过叙事过程实现的。第一人称的限知叙事传递给读者的是真实的感受;童真的视角又使故事讲述过程自然有序;在讲述故事的过程中,力图呈现事件本身的面貌,有点类似海明威的冷静简洁的“冰山”叙事,作者没有对事件进行相关的哲理性评价,或如《死亡体验》一般,借助主人公的体悟对事件进行评价。这种纯粹客观的叙事,突出事件本身的偶然、无序以及不确定性,偶然性的事件是不为我的思想所掌控的,这样,看似是事件本身的发展,背后是叙事者对生活的态度和理解。不仅如此,这样凸显事件本身的发展,一方面隐匿了作者的态度,另一方面,也使读者参与其中,考验的是作者和读者的双向的思考能力,彰显的是叙事本身的力量。

  为了强化叙事的真实可信,作者在叙述三个孩童游戏的过程中,通过变化叙事视角,增强叙事的现场感和可视性,可视性是一种艺术效果,作者讲述故事的过程,读者如同身临其境。比如:“他对梅朵儿说,嗨!你走了这长时间的路,累不累?梅朵儿就点了点头。小伍子说,我就知道你累,给你准备了一只木盆。现在你就坐在这只木盆上歇歇吧。” 这里以小伍子的视角叙事,如果用我的视角,则是小伍子给梅朵准备了一只木盆,让她坐上去,叙事就会很生硬,没有如临现场的透明感,同时,通过变化视角,对孩子的心理把握比较客观,白描化的语言,使小孩的形象充满童趣。这是通过叙事过程体现现实生活有令人猝不及防的事以及无法避免的灾难,其通过叙事所呈现的生活的面貌比设置巧构性情节更具穿透生活的力量。

  重视叙事体验的作者,其情感态度往往在叙事语言的后面,其对生活的思考也超越了故事或事件本身的内容。比如《梅朵儿》中,结尾是这样写的:“每次,梅朵儿站在木匠儿子的坟前时都会想,如果这个人不死的话,如果我要是嫁给他的话,那现在的生活又会是怎样一个样子呢?”作者在整个叙事过程中,通过事件和细节叙述木匠是个善良的人,木匠爱梅朵,木匠很孝顺;相反,锁子砍死了木匠,锁子很善于掩饰,锁子无愧疚。若从叙事背后的情感看,木匠是更被叙事者中意也更善良的人,所以,结尾的叙述就余味无穷,如果梅朵先喜欢上的是木匠呢?事情会不会是另外一个样子?使读者沉浸在对主人公的未来生活的思考中,这样,借助叙事,提供的是一种未完成的小说叙事结构。

  《牙齿》中,叙述了三件事,一是我掉了一颗牙齿,我垫着凳子将牙齿扔到了房檐上,我以为我扔到了房檐上,因为我没听到牙齿滚下房檐的咕噜噜的声音;二是小寡妇与杨二嫂在争吵撕闹,杨二嫂的婆婆喜欢吃小寡妇的豆腐脑,老太太的豆腐脑碗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牙齿,这个牙齿不是老太太的,小寡妇也不知道牙齿从哪里来的,杨二嫂认为牙齿是小寡妇的,于是两人撕扯不断;三是小寡妇的豆腐脑后来几乎没人吃了。三件事,从叙事过程看,我掉了一颗牙齿与小寡妇的豆腐脑生意八竿子打不着,但真的就没关系吗?谁也说不清,这就是叙事的魅力,无因有果的事情,在小说里是靠叙事成就的。在现实生活中,矛盾有时候确实没有所谓的因果,这是生活的道理,将生活的道理借助叙事呈现出来,让读者感受生活的复杂,这就是更为现代的叙事方法。在芦芙荭的精短小说中,题目有时候并不是主题的提炼,而是结构线索,这充分说明作者对叙事过程的在乎,其对文学的认识和对生活的态度是借助叙事结构呈现出来,这体现了现代主义的叙事理念。《一条叫毛毛的狗》中,“一条叫毛毛的狗”是叙事线索,小寡妇家的毛毛狗不叫了,因为它把刘医生当作了自己家里人;小寡妇家的毛毛又叫了,是因为它恨刘医生杀死了自己的儿子。毛毛叫与不叫的背后是人情与人性的体现。

  文学叙事的力量不仅仅是讲述一个故事,而是将更多的叙事元素进行巧妙组合,表达作者对生活、对人情人性的更深层的理解。突破情节的巧合,重视叙事因素的呈现,其实是现代主义小说叙事的理念。现代主义小说重视叙事结构的安排,而非情节的因果关系。这样,不仅作者借助叙事成就了他对生活的理解,读者也能参与其中,通过作品故事完成对生活的思考。芦芙荭突破情节的巧合,注重借助叙事元素呈现事件的整个过程,完成对生活和生命的偶然性体验,是芦芙荭在小小说中发觉的叙事的魅力。同时,当作者重视如何叙事比叙述什么样的故事更重要时,这也体现出作者强烈的叙事意识和文体自觉。    

  三、重视留白的笔墨情趣

  留白,如果用在整体布局里,它就是一种结构方法;如果把留白作为表现手法,往往给人回味无穷的诗意表现。留白在文学写作中,要通过语言表现,也可以成为一种笔墨情趣,表现作者在语言表现方面的特点。

  凡讲到小小说艺术的,都会讲到留白。小小说鉴于篇幅的限制,很难将故事讲完整,在结构布局上,它要略去细枝末节,甚或前因后果,单将最能体现作者意旨的地方讲明白,这是结构上的留白。比如芦芙荭的《扳着指头数到十》,这是一篇写亲情的文章,第一人称的孩童叙事视角,在视角上与《飞向空中的盆子》相似,给人真实感。三个人物,都有故事,但作者重点只讲述我的故事,在我扳着指头只能数到十的年龄,爹爹老出去,我等爹爹回来的办法是用土捏小狗,在我捏了五个十零三个小狗的时候,爹回来了。娘和爹都说我计数记错了,娘在这些天里,攒了三个十零三个鸡蛋,爹掰了三个十零四块馍块。同样的天数,数出不同的数,特别是娘少的那个鸡蛋里,又有着孩童馋嘴的童趣,而且一家三口亲密相爱的情感跃然纸上。叙事者将我捏小狗写的很仔细,娘攒鸡蛋、爹藏馒头里其实有和我一样的亲情,但作者在最后才写出来,中间略掉的,是结构上的省略,艺术上的留白。留白用得好,不仅使文章结构简洁清晰,还能强化叙事的蕴含。仅只捏小狗就足以打动人,还有数鸡蛋和攒馒头,既凸显了每个人爱家人的方式不一样,人都从自己的性情出发表达着对家人的爱,这爱的因素叠加起来,更能打动人。

  汪曾祺老先生说,小小说作为文体,介于诗与小说中间,他非常推崇留白在小说中的作用,可以增加一些回味。把留白作为一种表现手法,可以强化作品的诗意。芦芙荭的《小麦》,讲述的是外来务工者艰难的城市生活,从叙述中得知马勺爱小麦,小麦也爱马勺,可小麦最后却走了,马勺“不明白小麦怎么说走就走了”“他打开昨天晚上没有打开的那扇门。房子里是一张双人床,两套睡衣整齐地摆放在枕头边。”双人床上的两套睡衣就是留有余味的点睛之笔,小麦和马勺的结局以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局,就全在这留有余味的细节之中。在这个故事中,爱情是精神生活,现实生活却摆不上台面,那双人床上的衣服那么扎眼又那么空虚还有一丝无奈。

  芦芙荭的小说素材多源于现实生活,从现实生活中凝练诗意的想象可能比虚构的故事更艰难。《守望》中的小油匠死的蹊跷,人们想象小油匠是被狐狸精缠死的,因为村子偏僻又贫穷,年轻的后生们都娶不下媳妇,能被狐狸精缠着也是有幸。这本是当笑话和想象的故事讲的,没想到,长武却听信了这个故事,“长武穿着平素很少穿的那套干净衣服,坐在小油匠的那张床上,正痴痴地望着窗外的桃林发呆呢。”长武守望的姿态,给读者留下无尽的想象和回味。小油匠在守望中死去,长武又会怎样呢?这既是结构上的留白,也是诗意的想象。光棍们生存悲剧的背后也暴露出光棍村的现状。

  《三叔》可作为精短小说里的经典,八百多字的篇幅中,写进了人性的复杂与丰富,其艺术的魅力,在于从结构到表现手法再到语言的整体留白艺术。从结构上看,文章主要围绕三叔的心情变化线索写的。三叔养鸡场,家旺是村长,三叔总举着一枚鸡蛋查看蛋黄是单黄还是双黄,三叔和家旺一为龙一为虎已经斗争了多年,蛋的双黄与单黄在这里有喻指,一村不容二虎,一蛋壳不容双黄;三叔研究蛋黄的当儿,二皮子报告三叔家旺的儿子翻车了,住院了,鸡蛋就裂到地上碎了,这是铺垫,按理说,这时可以确信单黄蛋了,也就像三叔想的,家旺家倒了霉运,他真的就变成村子里的青鱼,而家旺在三叔面前,像一条死鱼样再也翻不起身;家旺消沉了,三叔也打不起精神,于是三叔借钱给家旺,希望家旺振作,三叔希望家旺振作,实际上是希望日子过到以前,有人和他斗一斗。失去对手的日子,对于三叔来说,也是难熬的。从结构上来讲,它只截取的是人心理的一个片段,至于三叔和家旺如何斗,三叔和家旺是什么性格的人等等,作者都略去不写,省去事件而专注心理,这是结构上的省略。从表现手法而言,文中用意味深沉的意象,来丰富人物的心理,比如“三叔昂首挺胸地站在一群母鸡们中间,手里握着拳头大一枚鸡蛋。因此,每当太阳出来时,他总会眯缝着眼,对着太阳举起那枚鸡蛋。他一直想弄清这个鸡蛋是双黄还是单黄。”此句可知晓三叔的性格,他不服输,内心里有昂扬的斗志,而这斗志是家旺给他的。当三叔听到家旺家翻车后,一句“鸡蛋碎了”,也给人留有余味。一是这件事对三叔来说,确实意想不到,二是此句与后面三叔和家旺都提不起精神,是互为映照的,一个事件,伤害的是两个人。借意象来暗指人的心理以及事件的发展和结局,给人意味无穷的想象。整篇文章,虽只有867个字,但却是无一字多余,多一字也无益,写出了人物非常复杂、跌宕起伏的心理变化。此篇文章用出色的艺术表现,既能看出人的个体心理的发展,也写出了普遍的人性变化。人的好斗心理与人的孤独状态的互为辩证的关系。

结 语

  现代社会的发展,掌上速读时代的来临,精短小说比起中长篇小说逐渐成为普通大众的宠儿,也一定程度上刺激了精短小说的创作;同时,我们也看到,精短小说创作领域也普遍存在功利化写作倾向,或捕捉社会上奇闻异事,以博取大众的眼球和阅读量;或进行模式化和类型化创作,制造千篇一律的小说体式;或是对事件进行堆积而缺少艺术的选择,凡此等等,精短小说在这个不断趋向功利化的时代,对生活思考的能力被淹没在快速化的社会发展中,对艺术的追求又被功利化的需求所替代。同其他文类一样,在精短小说创作领域,我们也需要那些对生活进行深度思考的作家,呼唤那些将精短小说作为独立文体,自觉探索小说创作艺术的作品,从这个角度来看,芦芙荭的精短小说创作,在这个时代尤为重要。

(作者系商洛学院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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